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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九


  這兩下碰撞聲音甚輕,但尼摩星竟然就此拿捏不住,兩條黑沉沉的鐵杖猛向後擲,砰砰兩聲巨響,撞在牆壁之上,震得屋樑上泥灰亂落。尼摩星雙杖脫手,身子隨即跌倒。但他一個觔斗翻過,背脊在地下一靠,借勢躍起,「哇哇哇」的怒聲吼叫,黑漆漆的十根手指伸出,在半空中和身便向郭襄撲到。

  郭襄大駭,不暇細想,順手在頭髮裏拔下一枚青玉簪,揚手便往尼摩星打去,只見身後微風又起,托著玉簪向前。尼摩星左手在前,右手在後,突見玉簪來勢怪異,急忙雙手齊格,接著輕叫一聲:「古怪的!」坐倒在地,便此一動也不動了。

  郭襄生怕他使甚詭計,躍到郭芙身邊,顫聲道:「姊姊,快走!」兩姊妹站在羊太傅的神像之旁,只見尼摩星始終不動,郭芙道:「莫非他突然中風死了?」提聲喝道:「尼摩星,你搗甚麼鬼?」心想他鐵杖脫手,行動不便,此時已不用懼他,提著長劍上前幾步,只見尼摩星雙目圓睜,滿臉駭怖之色,嘴巴張得大大的,竟已死去。

  郭芙驚喜交集,幌火摺點亮神壇上的蠟燭,正要上前察看,忽聽廟門外有人叫道:「芙妹,二妹,你們在廟裏麼?」正是耶律齊到了。郭芙喜道:「齊哥快來,奇怪……奇怪之極啦!」

  郭芙來尋妹子,良久不歸,耶律齊想起魯有腳遭人暗算,此時襄陽城外敵人出沒,放心不下,出來迎接她二人回城。他帶著兩名丐幫的六袋弟子,奔進殿來,眼見尼摩星死在當地,吃了一驚。他知道天竺矮子武功甚強,自己也敵他不住,竟能被妻子所殺,實是大出意外,從郭芙手中接過燭台,湊近看時,更是詫異無比。

  但見尼摩星雙掌掌心都穿過一孔,一枚青玉簪釘在他腦門正中的「神庭穴」上。這青玉簪稍加碰撞,即能折斷,卻能穿過這武學名家的雙掌,再將他打死,發簪者本領之高實是不可思議。他轉頭向郭芙道:「外公他老人家到了麼?快引我拜見。」

  郭芙奇道:「誰說外公來了?」耶律齊道:「不是外公麼?」雙眉一揚,喜道:「原來是恩師到了。」轉身四顧,卻不見周伯通的蹤跡,他知師父性喜玩鬧,多半是躲起來要嚇自己一跳,當即奔出廟外,躍上屋頂察看,四下裏卻是無人影。郭芙叫道:「喂!你傻裏傻氣的說甚麼外公啦,師父啦?」

  耶律齊回到大殿,問起她姊妹倆如何和尼摩星相遇,此人如何斃命。郭芙說了,但見妹子的青玉簪竟能將此人釘死,也是說不出半點道理。耶律齊道:「二妹身後定有高人暗中相助。我想當世有這功夫的,除了岳父之外,只有咱們外公、我恩師、一燈大師以及金輪法王他們五人。法王是蒙古國師,自不會和尼摩星為敵,一燈大師輕易不開殺戒,因此我猜不是外公,便是恩師了。二妹,你說助你的是誰?」

  郭襄自青玉簪打出、尼摩星倒斃之後,立即回頭,但背後卻寂無人影,她心中一直在默誦「別怕,用暗器打他」這句話,只覺話聲好熟,難道竟是楊過?但一想到楊過,心中便說:「決不是他!只因我盼望是他,將別人的聲音也聽作了他的。」耶律齊相詢之下,她兀自出神,竟沒聽見。

  郭芙見妹子雙頰紅暈,眼波流動,神情有些特異,生怕她適才吃了驚嚇,拉住她手道:「二妹,你怎麼了?」郭襄身子一顫,滿臉羞得通紅,說道:「沒甚麼。」郭芙慍道:「姊夫問你剛才是誰出手救你,你沒聽見麼?」郭襄道:「啊,是誰幫我打死了這惡人麼?自然是他!除了他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本領?」郭芙道:「他?他是誰?是你說的那個大英雄麼?」郭襄心中怦怦亂跳,忙道:「不,不!我說的是魯老爺子的鬼魂。」郭芙「呸」的一聲,摔脫她手。郭襄道:「剛才人影不見,定是魯老伯在暗中呵護我了。你知道,他生前跟我是最好的。」

  郭芙將信將疑,心想鬼神無憑,難道魯有腳真會陰魂不散?但若不是鬼魂,怎地舉手殺人,自己明明在側,卻瞧不見半點影蹤?

  耶律齊手持尼摩星的兩根鐵杖,嘆道:「這等功力,委實令人欽服。」郭芙、郭襄凝神看時,但見每根鐵杖正中嵌著一枚金絲芙蓉鐲,宛似匠人鑲配的一般。這金絲細鐲乃用黃金絲、白金絲打成芙蓉花葉之形,手藝甚是工巧,但被人罡氣內力一激,竟能將尼摩星一對粗重的鐵杖撞得脫手飛出,無怪耶律齊為之心悅誠服。

  郭芙道:「咱們拿去給媽媽瞧瞧,到底是誰,媽一猜便知。」

  ***

  當下兩名丐幫弟子一負屍體,一持雙杖,隨著耶律齊和郭氏姊妹回入城中。郭靖和黃蓉聽郭芙述說經過,回想適才的險事,不由得暗暗心驚。

  郭襄只道自己這番胡鬧,又要挨爹娘重責,但郭靖心喜女兒厚道重義,反而安慰了她幾句。黃蓉見丈夫不怒,更將小女兒摟在懷裏疼她,看到尼摩星的屍身和雙杖之時,沉吟半晌,向郭靖道:「靖哥哥,你說是誰?」郭靖搖頭道:「這股內力純以剛猛為主,以我所知,自來只有兩人。」黃蓉微微頷首,道:「可是恩師七公早已逝世,又不是你自己。」她細問羊太傅廟中動手的經過,始終猜思不透。

  待郭芙、郭襄姊妹分別回房休息,黃蓉道:「靖哥哥,咱們二小姐心中有事瞞著咱們,你知道麼?」郭靖奇道:「瞞甚麼?」黃蓉道:「自從她北上送英雄帖回來,常常獨個兒呆呆出神,今晚說話時的神氣更是古怪。」郭靖道:「她受了驚嚇,自會心神不定。」

  黃蓉道:「不是的。她一會子羞澀靦腆,一會子又口角含笑,那決不是驚嚇,她心中實是說不出的歡喜。」郭靖道:「小孩兒家忽得高人援手,自會乍驚乍喜,那也不足為奇。」黃蓉微微一笑,心道:「這種女孩兒家的情懷,你年輕時尚且不懂,到得老來,更知道些甚麼?」當下夫妻倆轉過話題,商量了一番佈陣禦敵的方略,以及次日英雄大宴中如何迎接賓客,如何安排席次,這才各自安寢。

  黃蓉躺在床中,念著郭襄的神情,總是難以入睡,尋思:「這女孩兒生下來的當日便遭劫難,我總擔心她一生中難免會有折磨,差幸十六年來平安而過,難道到此刻卻有變故降到她身上麼?」再想到強敵壓境,來日大難,合城百姓都面臨災禍,若能及早知道些端倪,也可有所提防,而這女孩兒偏生性兒古怪,她不願說的事,從小便決不肯說,不論父母如何誘導責罵,她總是小臉兒脹得通紅,絕不會吐露半句,令得父母又是好氣,又是好笑。

  黃蓉越想越是放心不下,悄悄起身,來到城邊,令看守城門的軍士開城,逕往城南的羊太傅廟來。

  時當四鼓,斗轉星沉,明月為烏雲所掩。黃蓉手持一根白蠟短桿,展開輕功,奔上峴山。離羊太傅廟尚有數十丈,忽聽得「墮淚碑」畔有說話之聲。黃蓉伏低身子,悄悄移近,離碑數丈,躲在一株大樹之後,不再近前。

  只聽一人說道:「孫三哥,恩公叫咱們在墮淚碑後相候,這碑為甚麼起這麼一個彆扭名字?可挺不吉利的。」那姓孫的道:「恩公生平似乎有件甚麼大不稱心之事,因此見到甚麼斷腸、憂愁、墮淚的名稱,便容易掛在心上。」先一人:「以恩公這等本領,天下本該再也沒有甚麼難事了,可是我見到他的眼神,聽他說話的語氣,似乎心中老是有甚麼事不開心。這『墮淚碑』三字,恐怕是他自己取的名兒。」

  那姓孫的道:「那倒不是。我曾聽說鼓兒書的先生說道:三國時襄陽屬於魏晉,守將羊祜功勞很大,官封太傅,保境安民,恩澤很厚。他平時喜到這峴山遊玩,去世之後,百姓記著他的惠愛,在這峴山上起了這座羊太傅廟,立碑紀德。眾百姓見到此碑,想起他生平的好處,往往失聲痛哭,因此這碑稱為『墮淚碑』。陳六弟,一個人做到羊太傅這般,那當真是大丈夫了。」那姓陳的道:「恩公行俠仗義,五湖四海之間,不知有多少人受過他的好處。要是他在襄陽做官,說不定比羊太傅還要好。」姓孫的微微一笑,說道:「襄陽郭大俠既保境安民,又行俠仗義,那是身兼羊太傅和咱們恩公兩人的長處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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