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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八


  ▼第二十七回 鬥智鬥力

  郭靖走進房去帶上了門,坐在床前椅上,半晌無言。兩人僵了半天,郭靖才問:「這些時候你到那裏去啦?」郭芙道:「我……我傷了楊大哥,怕你責罰,因此……因此……」郭靖道:「因此出去躲避幾天?」郭芙咬著嘴唇,點了點頭。郭靖道:「你是等我怒氣過了,這才回來?」

  郭芙又點了點頭,突然撲在他的懷裏,道:「爹,你還生女兒的氣麼?」郭靖撫摸她的頭髮,低聲道:「我沒生氣。我從來就沒生氣,只是為你傷心。」郭芙叫了聲:「爹!」伏在他懷裏,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。

  郭靖仰頭望著屋頂,一聲不響,待她哭聲稍止,說道:「楊過的祖父鐵心公,和你祖父嘯天公是異姓骨肉,他的爹爹和你爹爹,也是結義兄弟,這你都是知道的。」郭芙「嗯」一聲。郭靖又道:「楊過這孩子雖然行事任性些,卻是一副俠義心腸,幾次三番救過你爹娘的性命,也曾救過你。他年紀輕輕,但為國為民,已立下不小的功勞,你也是知道的。」郭芙聽父親的口氣漸漸嚴厲,更是不敢接口。

  郭靖站起身來,又道:「還有一件事,你卻並不知道,今日也對你說了。過兒的父親楊康,當年行止不謹,我是他義兄,沒能好好勸他改過遷善,他終於慘死在嘉興王鐵槍廟中,雖然不是你母下手所害,他卻是因你母而死,我郭家負他楊家實多……」

  楊過聽到「慘死在嘉興王鐵槍廟中」幾字,那是第一次聽到生父的死處,深藏心底的仇恨,猛地裏又翻了上來,只聽郭靖又道:「我本想將你許配於他,彌補我這件畢生之恨,豈知……豈知……唉!」

  郭芙抬起頭來,道:「爹,他擄我妹子,又說了許多胡言亂語,誹謗女兒。爹,他楊家雖然和我家有這許多瓜葛,難道女兒便這樣任他欺侮,不能反抗?」

  郭靖霍地站起,喝道:「明明是你斬斷了他的手臂,他卻怎樣欺侮你了?他真要欺侮你,你便有十條臂膀,也都給他斬了。那柄劍呢?」郭芙不敢再說,從枕頭底下取出淑女劍來。郭靖接在手裏,輕輕一抖,劍刃發出一陣嗡嗡之聲,凜然說道:「芙兒,人生天地之間,行事須當無愧於心。爹爹平時雖然對你嚴厲,但愛你之心,和你母親並無二致。」說到最後幾句話,語聲轉為柔和。郭芙低聲道:「女兒知道。」

  郭靖道:「好,你伸出右臂來。你斬斷人家一臂,我也斬斷你一臂。你爹爹一生正直,決不敢循私妄為,庇護女兒。」郭芙明知這一次父親必有重責,但沒料想到竟要斬斷自己一條手臂,只嚇得臉如土色,大叫:「爹爹!」郭靖鐵青著臉,雙目凝視著她。

  楊過料想不到郭靖竟會如此重義,瞧了這般情景,只嚇得一顆心突突亂跳,只想:「我要不要下去阻止?叫他饒了郭姑娘?」正自思念未定,郭靖長劍抖動,揮劍削下,劍到半空時微微一頓,跟著便即斬落。

  突然呼的一聲,窗中躍入一人,身法快捷無倫,人未至,棒先到,一棒便將郭靖長劍去勢封住,正是黃蓉。

  她一言不發,刷刷刷連進三棒,都是打狗棒法中的絕招。一來她棒法精奧,二來郭靖出其不意,竟被她逼得向後退了兩步。黃蓉叫道:「芙兒還不快逃!」

  郭芙的心思遠沒母親靈敏,遭此大事,竟是嚇得呆了,站著不動。黃蓉左手抱著嬰孩,右手迴棒一挑一帶,捲起女兒身軀,從窗口直摔了出去,叫道:「快回桃花島去,請柯公公來向爹爹求情。」跟著轉過竹棒,連用打狗棒法中的「纏」「封」兩訣,阻住郭靖去路,叫道:「快走,快走!小紅馬在府門口。」

  原來黃蓉素知丈夫為人正直,近於古板,又極重義氣,這一次女兒闖下大禍,在外躲了多日回家,丈夫怒氣不息,定要重罰,早已命人牽了小紅馬待在府門之外,馬鞍上衣服銀兩,一應俱備,若是勸解得下,讓丈夫將女兒責打一頓便此了事,那自是上上大吉,否則只好遣她遠走高飛,待日子久了,再謀父女團聚。臥室中夫妻倆一場爭吵,見他臉色不善,走向女兒臥房,心知凶多吉少,當即跟來,救了女兒的一條臂膀。憑她武功,原不足以阻住丈夫,但郭靖向來對她敬畏三分,又見她懷中抱著嬰兒,總不成便施殺手奪路外闖,只這麼略一耽擱,郭芙已奔出花園,到了府門之外。

  楊過坐在木筆花樹上,一切看在眼裏,當郭芙從窗中擲出之時,若是伸劍下擊,她焉能逃脫?但想她一家吵得天翻地覆,都是為我一人而起,這時乘人之危,實是下不了手。

  只見黃蓉連進數招,又將郭靖逼得倒退兩步,這時他已靠在床沿之上,無可再退。黃蓉突然叫道:「接著!」將嬰兒向丈夫拋去。郭靖一怔,伸左手接住了孩子。黃蓉垂下竹棒,走到丈夫身前,柔聲道:「靖哥哥,你便饒了芙兒罷!」郭靖搖頭道:「蓉兒,我何嘗不深愛芙兒?但她做下這等事來,若不重處,於心何安?咱們又怎對得起過兒?唉,過兒斷了一臂,無人照料,不知他這時生死如何?我……我真恨不得斬斷了自己這條臂膀……」

  楊過聽他言辭真摯,不禁心中一酸,眼眶兒紅了。

  黃蓉道:「連日四下裏找尋,都沒見到他的蹤跡,若是有甚不測,必能發見端倪。過兒武功已不在你我之下,雖受重傷,必無大礙。」郭靖道:「但願如此。我去追芙兒回來,這事可不能如此了結。」黃蓉笑道:「她早騎小紅馬出城去了,那裏還追得著?」郭靖道:「這時三鼓未過,若無呂大人和我的令牌,黑夜中誰敢開城?」

  黃蓉嘆了口氣,道:「好罷,由得你便了!」伸手去接抱兒子郭破虜。郭靖將嬰兒遞了過去,臉有歉意,說道:「蓉兒,是我對你不住。但芙兒受罰之後,雖然殘廢,只要她痛改前非,於她也未始沒有好處……」

  黃蓉點頭道:「那也說得是!」雙手剛碰到兒子的襁褓,突然一沉,插到了郭靖脅下,使出家傳「蘭花拂穴手」絕技,在他左臂下「淵液穴」、右臂下「京門穴」同時一拂。這兩處穴道都在手臂之下,以郭靖此時武功,黃蓉若非使詐,焉能拂他得著?但當她將兒子交與丈夫之時,已然安排了這後著。郭靖遇到妻子,當真是縛手縛腳,登時全身酸麻,倒在床上,動彈不得。

  黃蓉抱起孩兒,替郭靖除去鞋襪外衣,將他好好放在床上,取枕頭墊在後腦,讓他睡得舒舒服服,然後從他腰間取出令牌。郭靖眼睜睜的瞧著,卻是無法抗拒。

  黃蓉又將兒子放在丈夫身畔,讓他爺兒倆並頭而臥,然後將棉被蓋在二人身上,說道:「靖哥哥,今日便暫且得罪一次,待我送芙兒出城,回來親自做幾個小菜,敬你三杯,向你陪罪。」說著福了一福,站起身來,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吻。

  郭靖聽在耳裏,只覺妻子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,卻是頑皮嬌憨不減當年,眼睜睜的瞧著她抿嘴一笑,飄然出門,心想這兩處穴道被拂中後,她若不回來解救,自己以內力衝穴,最快也得半個時辰方能解開,女兒是無論如何追不上了,這件事當真是哭笑不得。

  ***

  黃蓉愛惜女兒,心想她孤身一人回桃花島去,以她這樣一個美貌少女,途中難免不遇凶險,於是回到臥室,取了桃花島至寶軟蝟甲用包袱包了,挾在腋下,快步出府,展開輕功,頃刻之間趕到了南門。

  只見郭芙騎在小紅馬上,正與城門守將大聲吵鬧。那守將說話極是謙敬,郭姑娘前,郭姑娘後的叫不絕口,但總說若無令牌,黑夜開城,那便有殺頭之罪。

  黃蓉心想這草包女兒一生在父母庇蔭之下,從未經歷過艱險,遇上了難題,不設法出奇制勝,一味發怒呼喝,卻濟得甚事?於是手持令牌,走上前去,說道:「這是呂大人的令牌,你驗過了罷。」

  當時主持襄陽城防的是安撫使呂文德,雖然一切全仗郭靖指點,但郭靖是布衣客卿,諸般號令部署自憑呂文德的名銜發布。那守將見郭夫人親來,又見令牌無誤,忙陪笑開城,牽過自己坐騎,說道:「郭夫人倘若用得著,請乘了小將這匹馬去。」黃蓉道:「好,我便借用一下。」郭芙見母親到來,歡喜無限,母女倆並騎出城南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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