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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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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王心想這老頑童行事神出鬼沒,人所難測,須當用何計謀,方能制勝?在馬上凝神思索,一時卻無善策,偶然回顧,只見尹趙二道交頭接耳,低聲說話,不住回頭去望小龍女,卻又不敢多看,臉上大有懼色。他心念一轉:「這姑娘莫非是為兩個道士而來?」於是出言試探:「尹道兄,你和龍姑娘素來相識麼?」尹志平臉色陡變,答應了聲:「嗯。」法王更知其中大有緣故,問道:「你們得罪了她,她要尋你們晦氣,是不是?這姑娘厲害得緊,你們和她作對,那可是凶多吉少啊。」他於尹龍二人之間的糾葛半點不知,只是見二道驚惶現於顏色,這才設詞探問,竟是一問便中。 趙志敬乘機道:「她也得罪過大師啊,當日英雄會上,大師曾輸在她的手下,此仇不可不報。」法王哼了一聲,道:「你也知道?」趙志敬道:「此事傳揚天下,武林豪傑,誰不知聞。」法王心道:「這道士倒也厲害。我欲以他制敵,他卻想激得我出手助他脫困。」又想:「這兩人也非平庸之輩,跟他們坦率言明,事情反而易辨。」說道:「這龍姑娘要取你們性命,你們敵她不過,便想要我保護,是也不是?」 尹志平怒道:「尹某死則死耳,何須托庇於旁人?何況大師未必便能勝她。」法王見他凜然而言,絕非作偽,不禁一愕,心道:「難道我所料不對?」一時摸不準二人心意,便淡淡一笑,說道:「她與楊過雙劍合璧,自有其厲害之處。但此時她孤身落單,我取她性命可說易如反掌。」趙志敬搖頭道:「只怕未必。江湖上人人都說,大勝關英雄大會,金輪法王敗於小龍女手下。」 法王笑道:「老衲養氣數十年,你用言語激我,又有何用?」他聽趙志敬如此說法,知他實是切盼自己與小龍女動手。當周伯通現身之前,他本想出手殺了小龍女,但此時已與周伯通訂約盜旗,頗有需用尹趙二人之處,倘若殺了小龍女,便不能挾制二道了,當下意示閒暇,雙手合什,說道:「既然如此,老衲先行一步。二位了斷了龍姑娘之事,請來王爺大營過訪便是。」說著一提韁繩,縱馬便行。 趙志敬大急,心想只要他一走開,小龍女趕上前來,自己師兄弟二人不知要受如何的苦刑荼毒,想起當日終南山上玉蜂螫身之痛,不由得心膽俱裂,看來這藏僧不但武功高強,智謀也遠在自己之上,眼見他逕自前行,當即拍馬追上,叫道:「大師且慢!小道路徑不熟,相煩指引,永感大德。」 法王聽了「永感大德」四字,微微一笑,心想:「多半是這姓趙的得罪了龍姑娘,才怕成這樣,那姓尹的卻是事不關己。」說道:「那也好,待會老衲說不定也有相煩之處。」趙志敬忙道:「大師有何差遣,小道無不從命。」法王和他並騎而行,隨口問起全真教的情況,趙志敬一一說了。尹志平迷迷糊糊的跟隨在後,毫沒留心二人說些甚麼。 法王道:「原來馬道長年老靜退,不問教務,聽說現任掌教丘道長年紀也不小了。」趙志敬道:「是,丘師伯也已七十多歲。」法王道:「那麼丘道長交卸掌教之後,該當由尊師王道長接充了。」這一言觸中了趙志敬的心事,臉色微變,道:「家師也已年邁。全真六子近年來精研性命之學,掌教的俗務,多半是要交給我這個尹師弟接手。」 法王見他臉上微有悻悻之色,低聲道:「我瞧這位尹道兄武功雖強,卻還不及道兄,至於精明幹練,更與道兄差得遠了。掌教大任,該當由道兄接充才是。」這幾句話趙志敬在心中已蘊藏了七八年之久,但從未宣之於口,今日給法王說了出來,不由得怨恨之情更是見於顏色。全真六子命尹志平任三代弟子之首,即已明定要他繼任掌教。初時趙志敬不過心中不服,暗存妒忌,但自抓到了尹志平的把柄後,即便處心積慮的要設法奪取他這職位。尹志平污辱小龍女,實犯教中大戒,如為掌教師尊所知,勢必性命難保。但趙志敬自知生性魯莽暴躁,素來不為全真六子所喜,師兄弟也多半和他不睦,縱然尹志平身敗名裂,這掌教的位子還是落不到自己身上,他一直隱忍不發,便是為此。 法王鑒貌辨色,猜中了他的心思,暗想:「我若助他爭得掌教,他便死心塌地的為我所用。全真教勢力龐大,信士如雲,能得該教相助,於王爺南征大有好處,實是大功一件,只怕更勝於刺殺郭靖。」心中暗自籌思,不再與趙志敬交談。 午牌時分,一行人來到忽必烈的大營。法王回頭望去,只見小龍女騎著驢子站在里許之外,不再近前,心想:「有她在外,不怕這兩個道士不上鉤。」 *** 眾人進了王帳,忽必烈正為失旗之事大為煩惱。要知王旗是三軍表率,征戰之際,千軍萬馬全隨王旗進退,實是軍中頭等重要的物事,突然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人盜去,直如打了一個大大的敗仗。他見法王攜了王旗回來,心下大喜,忙起座相迎。 忽必烈雄才大略,直追乃祖成吉思汗,一聽法王引見尹趙二人,說是全真教的高士,當即大加接納,顯得愛才若渴,對王旗的失而復得竟似沒放在心上,吩咐擺設酒筵與二人接風。尹志平心神不定,全副心思只想著小龍女。趙志敬卻是個極重名位之人,見這位蒙古王爺竟對自己如此禮遇,不禁喜出望外。 忽必烈絕口不提法王等行刺郭靖不成之事,只是不住推崇尼摩星忠於所事,以致雙腿殘廢,酒筵上請他坐了首位,接連與他把盞,尼摩星自是感激知遇,心想只要他再有差遣,赴湯蹈火在所不辭,旁人瞧著也都大為心折。 酒筵過後,法王陪著尹趙二人到旁帳休息。尹志平心神交疲,倒頭便睡。法王道:「趙兄,左右無事,咱們出去走走。」兩人並肩走出帳來。 趙志敬舉目只見小龍女坐在遠處一株大樹之下,那頭驢子卻繫在樹上,不禁臉上變色。法王只作不見,再詳詢全真教中諸般情狀。 北宋道教本只正乙一派,由山西龍虎山張天師統率。自金人侵華,宋室南渡,河北道教新創三派,是為全真、大道、太乙三教,其中全真尤盛,教中道士行俠仗義,救苦恤貧,多行善舉。是時北方淪於異族,百姓痛苦不堪,眼見朝廷規復無望,黎民往往把全真教視作救星。當時有人撰文稱:「中原板蕩,南宋孱弱,天下豪傑之士,無所適從……重陽宗師、長春真人,超然萬物之表,獨以無為之教,化有為之士,靖安東華,以待明主,而為天下式」云云。當其時大河以北,全真教與丐幫的勢力有時還勝過官府。趙志敬見法王待己親厚,心下感激,當下有問必答,於本教勢力分布、諸處重鎮所在等情,盡皆舉實以告。 兩人邊說邊行,漸漸走到無人之處。法王嘆了口氣,說道:「趙道長,貴教得有今日規模,實在不易。老衲無禮,卻要說馬、劉、丘、王諸位道長見識太是胡塗,怎能將掌教的大任傳之於尹道兄呢?」趙志敬這些日來一直便在籌算,要待尹志平接任掌教之後,全真六子逐一凋逝,便逼他將掌教之位讓給自己。但他性子急躁,想起此事究屬渺茫,便算成功,也不知要在多少年之後,聽法王提及,不禁嘆了口氣,又向小龍女望了一眼。 法王道:「那龍姑娘是小事,老衲舉手間便即了結,實不用煩心。倒是掌教大位不可落在無能之輩手中,這方是當急之務。」趙志敬怦然心動,說道:「大師若能指點明途,小道終身全憑所命。」法王雙眉一揚,朗聲道:「君子一言,那可不能反悔。」趙志敬道:「這個當然。」法王道:「好,我叫你在半年之內,便當上全真教的掌教。」 趙志敬大喜,然而此事實在太難,不由得有些將信將疑。法王道:「你不信麼?」趙志敬道:「我信,我信。大師妙法通神,必有善策。」法王道:「貴教和我素無瓜葛,本來誰當掌教都是一樣。但不知怎的,老衲和道長一見如故,忍不住要出手相助。」趙志敬心癢難搔,不知如何稱謝才好。 法王道:「咱們第一步,是要令你在教中得一強援。貴教眼下輩份最尊的是誰?」趙志敬道:「那便是今日途中遇見的周師叔祖。」法王道:「不錯,他若肯出力助你,尹道長多半便不是你的對手了。」趙志敬喜道:「是啊,馬師伯、丘師伯、我師父都要稱他為師叔。他說出來的話,自是份量極重。但不知大師有何妙計,能令周師叔祖助我。」 法王道:「今日我和他打了賭,要他再來盜取王旗。你說他來是不來?」趙志敬道:「那自然是要來的。」法王道:「這面王旗,今晚卻不懸在旗桿之上,咱們去密密的藏在一個安穩處所。蒙古大營中千帳萬幕,周伯通便有通天徹地的能為,也無法在一夜之間尋找出來。」趙志敬道:「是啊!」心中卻想:「這般打賭,未免勝之不武。」法王道:「你一定想,如此打賭,不免勝之不武。但這全是為了你啊。」趙志敬呆呆的望著他,不明其故。 法王伸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,說道:「我把藏旗的所在跟你說了,你再去悄悄告知周伯通,讓他找到王旗,豈非奇功一件?」趙志敬大喜,道:「不錯,不錯,這定能討得周師叔祖的歡心。」但轉念一想,說道:「然則大師的打賭豈非輸了?」法王道:「咱們血性漢子結交朋友,只是全心全意為人,一己的勝負榮辱,又何足道哉?」趙志敬感激莫名,連稱:「大師恩德,不知何以為報。」法王微微一笑,道:「你在教中先得周伯通之援,我再幫你籌劃計議,那時你便要推辭掌教之位,也不可得了。」說著向左首一指,道:「咱們到那邊山上去瞧瞧。」 離大營里許之處有幾座小山,兩人片刻間已到了山前。法王道:「咱們找個山洞,把王旗藏在裏面。」前兩座小山光禿禿的無甚洞穴,二人接連翻了兩個山頭,到了第三座小山之上。這山樹木茂密,洞穴也是一個接著一個。法王道:「此山最好。」見兩株大榆樹間有一山洞,洞口隱蔽,乍視之下不易見到,便道:「你記住此處,待會我將王旗藏在洞內。晚間周伯通一到,你將他引來便了。」趙志敬喏喏連聲,喜悅無限,向兩株大榆樹狠狠瞧了幾眼,心想有此為記,決計不會弄錯。兩人回到大營,一路上不再談論此事。 晚飯過後,趙志敬不住逗尹志平說話。尹志平兩眼發直,偶而說上幾句,也全是答非所問。天色漸黑,營中打起初更,趙志敬溜出營去,坐在一個沙丘之旁,但見騎衛來去巡視,防守得極是嚴密,心想:「以這般聲勢,便要闖入大營一步也極不易,周師叔祖居然來去自如,將王旗盜去,本領之高實是人所難測。」 只見頭頂天作深藍,宛似一座蒙古人的大帳般覆罩茫茫平野,群星閃爍,北斗七星更是閃閃生光,心想:「倘若果如法王所言,三月後我得任掌教,那時聲名揚於宇內,天下三千道觀、八萬弟子盡數聽我號令,哼哼,要取楊過那小子的性命,自然是易如反掌。」越想越是得意,站起身來,凝目眺望,隱約見小龍女仍然坐在那株大樹之下,又想:「這位龍姑娘果然艷極無雙,我見猶憐,也怪不得尹志平如此為她顛倒。但英雄豪傑欲任大事者,豈能為色所迷?」 正在洋洋自得之際,忽見一條黑影自西疾馳而至,在營帳間東穿西插,倏忽間已奔到了王旗的旗桿之下。那人寬袍大袖,白鬚飄蕩,正是周伯通到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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