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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意亂情迷(6)


  法王好生懊悔:「若知她的後援此刻方到,我早就該下手了。」忽聽薩多「咦」的一聲,叫道:「奇怪!」法王見對面奔來的是四頭駱駝,右首第一頭駱駝背上豎著一面大旗,旗杆上七叢白毛迎風飄揚,正是忽必烈的帥纛,但遠遠望去,駱駝背上卻無人乘坐。薩多道:「王爺來了!」縱馬迎上,馳到離駱駝相隔半裡之外,滾鞍下馬,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。

  法王心想:「既是王爺來此,可不便殺這女子了。」他自重身份,若被忽必烈見他下手殺一孤身少女,不免受其輕視,當下緩緩馳近,但見四頭駱駝之間懸空坐著一人。那人白須白眉,笑容可掬,竟是周伯通。

  只聽他遠遠說道:「好啊,好啊,大和尚、黑矮子,咱們又在這裡相會,還有這個嬌嬌滴滴的小姑娘也來啦。」法王心中奇怪,此人花樣百出,又怎能懸空而坐?待得雙方又近了些,這才看清,原來四頭駱駝之間幾條繩子結成一網,周伯通便坐在繩網之上。

  周伯通向來不去重陽宮,與馬鈺、丘處機諸人也極少往來,因此尹志平與趙志敬與他並不相識。他們雖曾聽師父說起過有這麼一位獨往獨來、遊戲人間的師叔祖,但久未聽到他的消息,多半已不在人世,此刻相見,均未想到是他。當年嘉興煙雨樓大戰,周伯通趕到時已是濃霧彌漫,人人目不見物,尹志平雖曾聞其聲,卻始終未見到他一面。

  法王雙眉微皺,心想此人武功奇妙,極不好惹,問道:「王爺在後面麼?」周伯通向後一指,笑道:「過去三四十裡,便是他的王帳。大和尚,我勸你此刻還是別去為妙。」法王道:「為甚麼?」周伯通道:「他正在大發脾氣,你這一去,只怕他要砍掉你的光頭。」法王慍道:「胡說八道!王爺為甚麼發脾氣?」

  周伯通指著豎在駱駝背上的王旗,笑道:「王爺的王旗給我偷了來,他幹麼不發脾氣?」法王一怔,問道:「你偷了王旗來幹麼?」周伯通道:「你識得郭靖麼?」法王點點頭道:「怎麼?」周伯通笑道:「他是我的結義兄弟。咱哥兒倆有十多年不見啦,我牽記得緊,這便要瞧瞧去。他在襄陽城跟蒙古人打仗,我就偷了蒙古王爺的王旗,給他送一份大禮。」

  法王猛吃一驚,暗想此事可十分糟糕,襄陽城攻打不下,連王旗也給敵人搶了去,這個臉可丟得大了,非得想個法兒將旗子奪回不可。

  只見周伯通一聲呼喝,四頭駱駝十六隻蹄子翻騰而起,一陣風般向西馳去,遠遠繞了個圈子,這才奔回。王旗在風中張開,獵獵作響。周伯通站直身子,手握四韁,平野賓士,大旗翻卷,宛然是大將軍八面威風。

  但見他得意非凡,奔到臨近,「得兒」一聲,四頭駱駝登時站定,想是他手勁厲害,勒得四駝不得不聽指揮。周伯通笑道:「大和尚,我這些駱駝好不好?」法王大拇指一豎,贊道:「好得很,佩服之至!」心中卻在尋思如何奪回王旗。周伯通左手一揮,笑道:「大和尚、小姑娘,老頑童去也!」

  尹志平與趙志敬聽到「老頑童」三字,脫口呼道:「師叔祖?」一齊翻鞍下馬。尹志平道:「這位是全真派的周老前輩麼?」周伯通雙眼骨碌碌的亂轉,道:「哼,怎麼?小道士快磕頭罷。」

  尹趙二人本要行禮,聽他說話古裡古怪,卻不由得一怔,生怕拜錯了人。周伯通問道:「你們是哪個牛鼻子的門下?」尹志平恭恭敬敬的答道:「趙志敬是玉陽子王道長門下,弟子尹志平是長春子丘道長門下。」周伯通道:「哼,全真教的小道士一代不如一代,瞧你們也不是甚麼好腳色。」突然雙腳一踢,兩隻鞋子分向二人面門飛去。

  尹志平眼看鞋子飛下來的力道並不勁急,便在臉上打中一下,也不礙事,不敢失了禮數,仍是躬身行禮,趙志敬卻伸手去接。哪知兩隻鞋子飛到二人面前三尺之處突然折回。趙志敬一手抓空,眼見左鞋飛向右邊,右鞋飛向左邊,繞了一個圈子,在空中交叉而過,回到周伯通身前。周伯通伸出雙腳,套進鞋中。

  這一下雖是遊戲行徑,但若非具有極深厚的內力,決不能將兩隻鞋子踢得如此恰到好處。金輪法王與尼摩星曾在忽必烈營帳中見過他飛戟擲人、半途而墮的把戲,這飛鞋倒回的功夫其理相同,只是踢出時足尖上加了一點回勁,因此見了也不怎麼驚異。但趙志敬伸手抓了個空,卻不禁大為駭服,憑他武功,便有極厲害的暗器射來,也能隨手接過,百不失一,豈知一隻緩緩飛來的破爛鞋子竟會抓不到手,當下再無懷疑,跟著尹志平拜倒,說道:「弟子趙志敬叩見師叔祖。」

  周伯通哈哈大笑,說道:「丘處機與王處一眼界太低,盡收些不成器的弟子。罷了,罷了,誰要你們磕頭?」大叫一聲:「衝鋒!」四頭駱駝豎耳揚尾,發足便奔。

  法王飛身下馬,身形晃處,已擋在駱駝前面,叫道:「且慢!」雙掌分別按在一頭駱駝前額。四頭駱駝正自向前急沖,被他這麼一按,竟然倒退兩步。

  周伯通大怒,喝道:「大和尚,你要打架不成?老頑童十多年沒逢對手,拳頭發癢,來來來,咱們便來鬥幾個回合。」他生平好武,但近年來武功越練越強,要找尋對手實是艱難無比,他知法王身手了得,正可陪自己過招,說著便要下駝動手。

  法王搖手道:「我生平不跟無恥之徒動手。你只管打,我決不還手。」周伯通大怒,道:「你怎敢說我是無恥之徒?」法王道:「你明知我不在軍營,便去偷盜王旗,這不是無恥麼?你自知非我敵手,覷准我走開了,這才偷偷去下手。嘿嘿,周伯通,你太不要臉了。」周伯通道:「好,我是不是你敵手,咱們打一架便知。」

  法王搖頭說道:「我說過不跟無恥之徒動手,你勉強我不來。我的拳頭很有骨氣,打在無恥之徒身上,拳頭要發臭的,三年另六個月中,臭氣不會褪去。」周伯通怒道:「依你說便怎地?」法王道:「你將王旗讓我帶去,今晚你再來盜,我在營中守著。不論你明搶暗偷,只要取得到手,我便佩服你是個大大的英雄好漢。」

  周伯通最不能受人之激,越是難事,越是要做到,當即拔下王旗,向他擲去,叫道:「接著了,今晚我來盜便是。」法王伸手接住,旗杆入手,才知這一擲之力實是大得異乎尋常,忙運內勁相抗,但終於還是退了兩步,這才拿樁站住。

  四頭駱駝本來發勁前沖,但被法王掌力抵住了,此時他掌力陡松,四頭駱駝忽地同時跳起,躍出二丈有餘,向前急奔。眾人遙望周伯通的背影,並見四頭駱駝越跑越遠,漸漸縮成四個小黑點。

  法王呆了半晌,將王旗交給薩多,說道:「走罷!」

  ***

  法王心想這老頑童行事神出鬼沒,人所難測,須當用何計謀,方能制勝?在馬上凝神思索,一時卻無善策,偶然回顧,只見尹趙二人交頭接耳,低聲說話,不住回頭去望小龍女,卻又不敢多看,臉上大有懼色。他心念一轉:「這姑娘莫非是為兩個道士而來?」於是出言試探:「尹道兄,你和龍姑娘素來相識麼?」尹志平臉色陡變,答應了聲:「嗯。」法王更知其中大有緣故,問道:「你們得罪了她,她要尋你們晦氣,是不是?這姑娘厲害得緊,你們和她作對,那可是凶多吉少啊。」他于尹龍二人之間的糾葛半點不知,只是見二道驚惶現於顏色,這才設詞探問,竟是一問便中。

  趙志敬乘機道:「她也得罪過大師啊,當日英雄會上,大師曾輸在她的手下,此仇不可不報。」法王哼了一聲,道:「你也知道?」趙志敬道:「此事傳揚天下,武林豪傑,誰不知聞。」法王心道:「這道士倒也厲害。我欲以他制敵,他卻想激得我出手助他脫困。」又想:「這兩人也非平庸之輩,跟他們坦率言明,事情反而易辦。」說道:「這龍姑娘要取你們性命,你們敵她不過,便想要我保護,是也不是?」

  尹志平怒道:「尹某死則死耳,何須托庇於旁人?何況大師未必便能勝她。」法王見他凜然而言,絕非作偽,不禁一愕,心道:「難道我所料不對?」一時摸不准二人心意,便淡淡一笑,說道:「她與楊過雙劍合璧,自有其厲害之處。但此時她孤身落單,我取她性命可說易如反掌。」趙志敬搖頭道:「只怕未必。江湖上人人都說,大勝關英雄大會,金輪法王敗于小龍女手下。」

  法王笑道:「老衲養氣數十年,你用言語激我,又有何用?」他聽趙志敬如此說法,知他實是切盼自己與小龍女動手。當周伯通現身之前,他本想出手殺了小龍女,但此時已與周伯通訂約盜旗,頗有需用尹趙二人之處,倘若殺了小龍女,便不能挾制二道了,當下意示閒暇,雙手合十,說道:「既然如此,老衲先行一步。二位了斷了龍姑娘之事,請來王爺大營過訪便是。」說著一提韁繩,縱馬便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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