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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(8)


  法王在洞口聽了大喜,心想這二人為了爭奪嬰兒,還未出洞,卻已自相殘殺起來,看來已鬥得兩敗俱傷。他生怕嬰兒連帶送命,那便不能挾制郭靖,當即撥開柴草,搶進洞去,只跨得兩步,突覺左腳底微微一痛。

  他應變奇速,不待踏實,立即右足使勁,倒躍出洞,左足落地時小腿一麻,竟然險些摔倒。以他的深厚內功,即使給人連砍數刀,縱躍時也不致站立不穩,心念一轉之下,已知足底心被劇毒之物刺中,正要拉下鞋襪察看,尼摩星已從山坡後轉回,叫道:「小子騙人的,山后出口沒有的,洞裡郭靖和老婆還是的。」法王住手不再脫鞋,臉上不動聲色,說道:「你所料不錯,但洞內並無聲息,想來他們都給煙火熏得昏過去了。」

  尼摩星大喜,心想這番生擒郭靖之功終於落在自己手上,他也不想法王何以不搶此功勞,舞動鐵蛇護住身前要害,從洞口直鑽出去。楊過這三枚銀針倒插在當路之處,不論來人步子大小如何,都非踏中一枚不可。尼摩星身矮步短,走得又快,右腳一腳踏中銀針,一痛之下未及縮步,左腳又踏上了另一枚針尖。天竺國天氣炎熱,國人向來赤足,尼摩星也不穿鞋,雖然腳底板練得厚如牛皮,但那冰魄銀針何等銳利,早已刺入寸許。他生性勇悍,小小受傷毫不在意,揮鐵蛇在地下一掃,察覺前面地下再無倒刺,正要繼續進內活捉郭靖和老婆的,猛地裡兩腿麻軟,站立不穩,一交摔倒。才知針刺上的毒性厲害非凡,急忙連滾帶爬的沖出洞來。只見法王除去鞋襪,捧著一隻腫脹黝黑的左腿,正在運氣阻毒上升。

  尼摩星大怒,喝道:「壞賊禿,你明明中毒受傷,幹麼不跟我說,讓我也上當的?」法王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上一當,你也上一當,這才兩不吃虧啊。」尼摩星怒氣勃發,不可遏制,大聲怒駡:「我,郭靖也不要拿了,尼摩星,壞和尚,今日拚個死樣活氣的!」他雙足已使不出半點力氣,左手在地下一撐,和身向法王撲去,右手鐵蛇往他頭頂擊落。法王舉銅輪擋開鐵蛇,隨即橫過手臂,一個肘錘撞出。尼摩星身在半空,難以閃避,法王這一招又是來勢迅捷,竟被他一錘打中肩頭。

  尼摩星雖然筋骨堅厚,卻也給打得劇痛攻心,他狂怒之下,也不顧自己的死活,撲將上去,牢牢抱住了法王,張口便咬,一口正咬在對方頸下的「氣舍穴」上。若在平時,以法王如此武功,如何能讓他欺近抱住?即令抱住了,又如何能給他咬中頸下的大穴?但此時法王知道腳底所中毒針實是非同小可,全身內力都在與毒氣相抗,硬逼著不令毒氣沖過大腿與小腿之間的「曲泉穴」,只要嚴守此關,最多是廢去一隻小腿,還不致送了性命,是以當尼摩星撲上來之時,他已變成內力全失,只以外功與他相抗。尼摩星卻是全力施為,一咬住對方穴道,牙齒再不放鬆。

  法王伸出右足一鉤,尼摩星雙足早無力氣,向前撲出,兩人一齊跌翻在地。法王伸手想將他扯開,但大穴被制,手上力道已大為減弱,卻哪裡拉得動?只得回手扣住他後頸「大椎穴」,以防他下毒手制自己死命。兩人本來都是一流高手,但中毒之後近身搏鬥,卻如潑皮無賴蠻打硬拚一般,已是全然不顧身份。

  兩人在地下翻翻滾滾,漸漸滾近山谷邊的斷崖之旁。法王瞧得明白,大聲叫道:「快放手,你再進一步,兩個兒都跌得粉身碎骨。」

  但尼摩星此時已失去了理性,他不運氣與毒氣相抗,內力比法王深厚的多,用力前推,法王竟是抵擋不住。眼見距離崖邊已不過數尺,下麵便是深谷,法王情急智生,大叫:「郭靖來了!」尼摩星一凜,問道:「哪裡的?」他這三個字一說,口一張,登時放開了法王的穴道。法王氣貫左掌,呼的一聲,向前擊出。尼摩星知道上當,低頭避開,彎腰前撞。

  法王這一掌本是要逼使尼摩星向後閃避,但他忘了對方雙足中毒,早已不聽使喚,哪裡還能向後退躍?但見他不後反前,一驚之下,兩人又已糾纏在一起,突覺身下一空,兩人齊往山谷中直掉下去。

  ***

  李莫愁見楊過奇計成功,暗暗佩服這小子果然了得,聽得二人在外喝罵毆鬥,知道已無危險,拔步便要出洞,猛聽得法王與尼摩星二人齊聲驚呼,聲音甚是怪異。這正是他二人掉下山崖之時所發,但那斷崖與山洞相隔十丈開外,又被一片山石擋住,從洞中瞧不見外面情景,不知二人如此大叫為了何事。李莫愁道:「喂,小子,他們幹甚麼啊?」楊過卻也料想不到二人竟會跌落山谷,沉吟道:「那賊禿狡猾得緊,咱們假裝相鬥受傷,只怕他們依樣葫蘆,騙咱們出去。」

  李莫愁心想不錯,低聲道:「嗯,他定是想騙我出去,奪我解藥。」緩緩走向洞口,想要探首出洞窺視。楊過道:「小心地下銀針。」話一出口,便即後悔:「又何必好意提醒這女魔頭?」

  李莫愁一驚,急忙縮步。這時洞口煙火已熄,洞中又是黑漆一團,她不能如楊過一般暗中見物,不知三枚銀針插在何處,若是貿然舉步,十九也要踏上。她雖有解藥,但針上劇毒厲害異常,治療時固然要受一番痛苦,而且腳上受到針刺,楊過定然乘機攻擊,便緩不出手來療毒,只怕這條性命便要送在自己的毒針之下了,說道:「你快將針拔去,咱們呆在這兒幹麼?」楊過道:「稍待片刻,讓他二人毒發而死,慢慢出去不遲。」李莫愁哼了一聲,她對楊過實在大是忌憚,與他同處在這暗洞之中,刻刻都是危機,自己武功已未必能夠勝他,智計更是不及,當下低頭沉思出洞之策。

  這時洞外一片寂靜,洞內二人也是各想各的心思,默不作聲。突然之間,那嬰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,她出世以來從未吃過一口奶,此時自是餓了。

  李莫愁冷笑道:「師妹呢?她連自己孩子餓死也不理麼?」楊過道:「誰說是姑姑的孩子,這是郭靖郭大俠的女兒。」李莫愁道:「哼,你用郭大俠的名頭來嚇我,我便怕了麼?若是別人的孩子,料你也不會這般搶奪,這自是你們師徒倆的孽種。」

  楊過大怒,喝道:「不錯,我是決意要娶姑姑的。但我們尚未成親,何來孩子?你嘴裡放乾淨些。」李莫愁又是冷笑一聲,撇嘴道:「你要我口裡乾淨些,還不如自己與師父的行止乾淨些。」楊過一生對小龍女敬若天人,哪容她如此污蔑,心中更是惱怒,大聲道:「我師父冰清玉潔,你可莫胡言亂語。」李莫愁道:「好一個冰清玉潔,就可惜臂上的守宮砂褪了。」

  刷的一聲,楊過挺劍向她當胸刺去,喝道:「你罵我不要緊,但你出言辱我師父,今日跟你拚了。」刷刷刷連環三劍。他劍法既妙,雙眼又瞧得清楚,李莫愁全賴聽風辨器之術招架,雖然不失厘毫,但數招之後已是險象環生,總算楊過顧念著孩子,只怕劍底過於厲害,她便對孩子猛下毒手,因此並未施展殺著。

  二人在洞中交拆十餘招,那嬰兒忽地一聲哭叫,隨即良久沒了聲息。

  楊過大驚,立即收劍,顫聲道:「你傷了孩子麼?」李莫愁見他對孩子如此關懷,更認定是他的親生孩兒,說道:「現下還沒死,但你如不聽我吩咐,你道我沒膽子捏死這小鬼頭麼?」楊過打了個寒戰,素知她殺人不眨眼,別說弄死一個初生嬰兒,只消稍有怨毒,便能將人家殺得滿門雞犬不留,說道:「你是我師伯,只要你不辱駡我師父,我自然聽你吩咐。」李莫愁聽他口氣軟了,心知只要嬰兒在自己手中,他便無法相抗,說道:「好,我不罵你師父,你就聽我的話。現下你出去瞧瞧,那兩人的毒發作得怎樣了。」

  楊過依言出洞,四下一瞧,不見法王與尼摩星的影蹤,他怕法王詭計多端,躲在隱避之處,揮劍在左近樹叢長草等處斬刺一陣,不見有人隱藏,回洞說道:「兩人都不在啦,想是中毒之後,嚇得遠遠逃走了。」

  李莫愁道:「哼,中了我銀針之毒,便算逃走,又怎逃得遠?你將洞口的針拔掉,放在我面前。」楊過聽嬰兒啼哭不止,心想也該出去找些甚麼給孩子吃,於是仍用衣襟裹手,拔出銀針,還給了她。

  李莫愁將三枚銀針放入針囊,拔步往外便走。楊過跟了出來,問道:「你將孩子抱到哪裡去?」李莫愁道:「回我自己家去。」楊過急道:「你要孩子幹麼?她又不是你生的。」李莫愁雙頰一紅,隨即沉臉道:「你胡說甚麼?你送我古墓派的玉女心經來,我便將孩子還你,管教不損了她一根毫毛。」說罷展開輕功,疾向北行。

  楊過跟在她身後,叫道:「你先得給她吃奶啊。」李莫愁回過身來,滿臉通紅,喝道:「你這小子怎地沒上沒下,說話討我便宜?」楊過奇道:「咦,我怎地討你便宜了?孩子沒奶吃,豈不餓死了?」李莫愁道:「我是個守身如玉的處女,怎會有奶給你這小鬼吃?」楊過微微一笑,道:「李師伯,我是說要你找些奶給孩子吃啊,又不是要你自己……」

  李莫愁聽了,忍不住一笑,她守身不嫁,一生在刀劍叢中出入,于這養育嬰兒之事實是一竅不通,沉吟道:「卻到哪裡找奶去?給她吃飯成不成?」楊過道:「你瞧她有沒有牙齒?」李莫愁往嬰兒口中一張,搖頭道:「半顆也沒有。」楊過道:「咱們到鄉村中去找個正在給孩子餵奶的女人,要她給這嬰兒吃個飽,豈不是好?」李莫愁喜道:「你果然是滿腹智謀。」

  兩人登上山丘四望,遙見西邊山坳中有炊煙升起。兩人腳程好快,片刻間已奔近一個小村落。襄陽附近久經烽火,大路旁的村莊市鎮盡已被蒙古鐵蹄毀成白地,只有在這般荒谷僻壤之間尚有少些山民聚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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