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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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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以前見到父親神情有異,雖覺奇怪,但每次念及,總是只道自母親逝世,父親心中悲痛,以至性情改變,但這次她摔入鱷潭,卻明明是父親布下的圈套。他在丹房中移動三座丹爐,自是打開翻板的機關。若說父親心恨楊過,要將他致之死地,楊過本已中了情花之毒,只須不加施救,便難以活命,何況那時他正跌向鱷潭,其勢已萬難脫險,然則父親何以將自己也推入潭中?這一掌之推,那裏還有絲毫父女之情?這決非盛怒之下一時失手,其中必定包藏了陰謀禍心。她越想越是難過,但心中也是越加明白。父親從前許多特異言行當時茫然不解,只是拿「行為怪僻」四字來解釋,此時想來,顯然全是從一個「怕」字而起,可是他何以會害怕自己的親生女兒,卻萬萬猜想不透。 這時鱷潭中鬧成一片,群鱷正自分嚼死鱷,一時不再向巖上攻來。楊過見她呆呆出神,問道:「是否你父親有甚隱事,給你無意之中撞見了?」綠萼搖頭道:「沒有啊。爹爹行止端方,處事公正,谷中大小人等無不對他極是敬重。今日他如此對你確是不該,但以往從未有過這般倒行逆施之事。」楊過不知絕情谷中過去的情事,自難代她猜測。 鱷潭深處地底,寒似冰窟,二人身上水濕,更是涼氣透骨。楊過在寒玉床上練過內功,對這一點寒冷自是毫不在意,公孫綠萼卻已不住顫抖,偎在楊過懷中求暖。楊過心想這姑娘命在頃刻,定然又是難過又是害怕,想說幾句笑話逗她一樂,只見潭中群鱷爭食,巨口利齒,神態猙獰可怖,於是笑道:「公孫姑娘,今日你我一齊死了,你來世想轉生變作甚麼東西?似這般難看的鱷魚,我是說甚麼也不變的。」 公孫綠萼微微一笑,道:「那你還是變一朵水仙花兒罷,又美又香,人人見了都愛。」楊過笑道:「要說變花,也只有你這等人才方配。若是我啊,不是變作喇叭花,便是牛屎菊。」綠萼笑道:「倘若閻羅王要你變一朵情花,你變不變?」 楊過默然不答,心中極是悔恨:「憑我和姑姑合使玉女素心劍法,那賊谷主終非敵手。那時他手忙腳亂,轉眼便要輸了。偏生事不湊巧,姑姑在劍室中給情花刺傷,而這素心劍法又須兩人心靈相通,情意綿綿,方始發出威力。唉,這也是天數使然,無話可說了。卻不知姑姑眼下如何?」他一想到小龍女,身上各處創口又隱隱疼痛。 公孫綠萼不聽他答話,已知自己不該提到情花,忙岔開話題,說道:「楊大哥,你能瞧見鱷魚,我眼前卻是黑漆漆的,甚麼都瞧不見。」楊過笑道:「鱷魚的尊容醜陋得緊,不瞧也罷。」說著輕輕拍了拍她肩頭,意示慰撫,一拍之下,著手處冰冷柔膩,才想到她在丹房中解衣示父,只賸下了貼身的小衣,肩頭和膀子都沒衣服遮蔽。楊過微微一驚,急忙縮手。綠萼想到他能在暗中見物,自己半裸之狀全都給他瞧得清清楚楚,不禁叫了聲:「啊喲!」身子自然而然的讓開了些。 楊過稍稍坐遠,脫下長袍,給她披在身上,解衣之際,不但想到了小龍女,也想到了給自己縫袍的程英,想到願意代己就死的陸無雙,自咎一生辜負美人之恩極多,愧無以報,不禁長長的嘆了口氣。 公孫綠萼整理一下衫袖,將腰帶繫上,忽覺楊過長袍的衣袋中有小小一包物事,伸手摸了出來,交給他道:「這是甚麼東西?你要不要用?」楊過接了過來,入手只覺沉沉地,問道:「那是甚麼?」綠萼一笑,說道:「是你袋裏的東西,怎麼反來問我?」楊過凝神看時,見是個粗布小包,自己從未見過,當即打開,眼前突然一亮,只見包中共有四物,其中之一是柄小小匕首,柄上鑲有龍眼核般大小的一顆珠子,發出柔和瑩光,照上了公孫綠萼的俏臉,心想:「古人言道珠稱夜光,果然不虛。」 綠萼忽地尖叫:「咦!」伸手從包中取過一個翡翠小瓶,叫道:「這是絕情丹啊。」楊過又驚又喜,問道:「這便是能治情花之傷的丹藥?」 綠萼舉瓶搖了搖,覺到瓶中有物,喜道:「是啊,我在丹房中找了半天沒找到,怎麼反而給你拿了去?你怎地拿到的?你幹麼不服啊?你不知道這便是絕情丹,是不是?」她欣喜之餘問話連串不斷,竟沒讓楊過有答話的餘暇。 楊過搔了搔頭,道:「我半點也不知道,這……這瓶丹藥,怎地會放在我袋中,這可真是奇哉怪也。」 綠萼藉著匕首柄上夜明珠的柔光,也看清楚了近處物事,只見小包中除匕首與裝絕情丹的翡翠小瓶之外,還有塊七八寸見方的羊皮,半截靈芝。她心念一動,說道:「這半截靈芝就是給那老頑童折斷的。」楊過道:「老頑童?」綠萼道:「是啊,芝房由我經管,這靈芝便是種在芝房中白玉盆裏的。老頑童大鬧書劍丹芝四房,毀書盜劍,踢爐折芝,都是他幹的好事。」楊過恍然而悟,叫道:「是了,是了。」綠萼忙問:「怎麼?」 楊過道:「這個小包是周老前輩放在我身邊的。」他此時已知周伯通對己實有暗助之意,因之把「老頑童」改口稱為「周老前輩」。綠萼也已明白了大半,說道:「原來是他交給你的。」楊過道:「不,這位武林前輩遊戲人間,行事鬼神莫測,他取去了我人皮面具和大剪刀,我固然不知,而他將這小包放在我衣袋裏,我也毫無所覺。唉,他老人家的本事,我真是一半也及不上。」綠萼點頭道:「是了,爹爹說他盜去了谷中要物,非將他截住不可,而他……他當眾除去衣衫,身上卻未藏有一物。」楊過笑道:「他脫得赤條條地,竟把谷主也瞞過了,原來這包東西早已放在我的袋中。」 綠萼拔開翡翠小瓶上的碧玉塞子,弓起左掌,輕輕側過瓶子,將瓶裏丹藥倒在掌中,瓶中傾出一枚四四方方骰子般的丹藥來,色作深黑,腥臭刺鼻。大凡丹藥都是圓形,以便吞服,若是藥錠,或作長方扁平,如這般四方的丹藥,楊過卻是從所未見,從綠萼掌中接了過來,仔細端詳。綠萼握著瓶子搖了幾搖,又將瓶子倒過來在掌心拍了幾下,道:「沒有啦,就只這麼一枚,你快吃罷,別掉在潭裏可就糟了。」 楊過正要把丹藥放入口中,聽她說「就只這麼一枚」,不由得一怔,問道:「只有一枚?你爹爹處還有沒有?」綠萼道:「就因為只有一枚,那才珍貴啊,否則爹爹何必生這麼大的氣?」楊過大吃一驚,顫聲道:「如此說來,我姑姑遍身也中了情花之毒,你爹爹又有甚麼法子救她?」 綠萼嘆道:「我曾聽大師兄說過,這絕情丹谷中本來很多,後來不知怎地,只賸下了一枚,而這丹藥配製極難,諸般珍貴藥材無法找全,因此大師兄曾一再告誡,大家千萬要謹防情花的劇毒,小小刺傷,數日後可以自愈,那是不打緊的。中毒一深,卻令谷主難辦,因為一枚丹藥衹治得一人。」楊過連叫「啊喲」,說道:「你爹爹怎地還不來救你?」 綠萼當即明白了他心意,見他將丹藥放回瓶中,輕嘆一聲,說道:「楊大哥,你對龍姑娘這般癡情,我爹爹寧不自愧?你只盼望我將絕情丹帶上去,好救龍姑娘的性命。」 楊過給她猜中心事,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既盼望你這麼好心的姑娘能平平安安的脫此險境,也盼能救得我姑姑性命。就算我治好了情花之毒,困在這鱷潭中也是活不了,自是救治我姑姑要緊。」心想:「姑姑美麗絕倫,那公孫谷主想娶她為妻,本也可說是人情之常。然而姑姑不肯相嫁,他便誘她到劍房中想害她性命,用心已然險惡之極;而他明知惟一的絕情丹已給人盜去,姑姑身上的情花劇毒無可解救,已不過三十六日之命,他兀自要逼她委身,只怕這潭中的鱷魚,良心比他也還好些。」 綠萼知道不論如何苦口勸他服藥,也總是白饒,深悔不該向他言明丹藥只有一枚,於是說道:「這靈芝雖不能解毒,但大有強身健體之功,你就快服了罷。」楊過道:「是。」將半截靈芝剖成兩片,自己吃了一片,另一片送在綠萼口中,道:「也不知你爹爹何時才來放你,吃這一片擋擋寒氣。」綠萼見他情致殷勤,不忍拒卻,於是張口吃了。 這靈芝已有數百年氣候,二人服入肚中,過不多時,便覺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極是舒服,精神為之一振,心智也隨之大為靈敏。綠萼忽道:「老頑童盜去了絕情丹,爹爹當然早已知道。他說治你之傷,固是欺騙龍姑娘,便是逼我交出丹藥,也是假意做作。」 楊過早就想到此節,只是不願更增她的難過,是以並未說破,這時聽她自己想到了,便道:「你爹爹放你上去之後,將來你須得處處小心,最好能設法離谷,到外面走走。」綠萼嘆道:「唉,你不知爹爹的為人,他既將我推入鱷潭,決不致再回心轉意放我出去。他本就忌我,經過此事之後,又怎再容我活命?楊大哥,你就不許我陪著你一起死麼?」 楊過正待說幾句話相慰,忽然又有一頭鱷魚慢慢爬上巖來,前足即將搭上從小包中抖出來的那張羊皮。楊過心念一動:「且瞧瞧這張羊皮有甚麼古怪。」提起匕首,對準鱷魚雙眼之間刺去,噗的一聲,應手而入,原來這匕首竟是一把砍金斷玉的利刃。那頭鱷魚掙扎了幾下,跌入潭中,肚腹朝天,便即斃命。楊過喜道:「咱們有了這柄匕首,潭中眾位鱷魚老兄的運氣可就不大好啦。」左手執起羊皮,右手將匕首柄湊過去,就著刃柄上夜明珠發出的弱光凝神細看。羊皮一面粗糙,並無異狀,翻將過來,卻見畫著許多房屋山石之類。 楊過看了一會,覺得並無出奇之處,說道:「這羊皮是不相干的。」綠萼一直在他肩旁觀看,忽道:「這是我們絕情谷水仙山莊的圖樣。你瞧,這是你進來的小溪,這是大廳,這是劍室,這是芝房,這是丹房……」她一面說,一面指著圖形。楊過突然「咦」的一聲,道:「你瞧,你瞧。」指著丹房之下繪著的一些水紋。綠萼道:「這便是鱷潭了。啊……這裏還有通道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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