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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地底老婦(7)


  楊過將裘千尺拉出洞穴,解下她腰間長索,二次垂入石窟。綠萼將樹皮索子縛在腰間,這才放心,於是拉著繩索抖了幾下,但覺繩索拉緊,身子便即淩空上升。眼見足底的棗樹越來越小,頭頂的星星越來越明,再上去數丈便能出洞,猛聽得頭頂一人大聲呼叱,接著繩子一松,身子便急墮下去。從這百丈高處掉將下來,焉得不粉身碎骨?綠萼大聲驚呼,險些暈去,但覺身子往下直跌,實做不得半點主。

  楊過雙手交互收索,將綠萼拉扯而上,眼見成功,猛聽得身後腳步聲響,竟然有人奔來襲擊,這一下當真是吃驚非小,當下顧不得回身迎敵,雙手如飛般收索。但聽得一人大聲喝道:「在這裡鬼鬼祟祟,幹甚麼勾當?」接著風聲勁急,一條長大沉重的兵刃擊向背心。

  楊過聽著兵刃風聲,知是矮子樊一翁攻到,危急中只得回過左手,伸掌搭在鋼杖上向旁推開,化解了這一擊的來勢。黑暗之中,樊一翁沒見到楊過面目,但已知對方武功了得,收轉鋼杖,向他腰間橫掃過去,這一下出了全力,直欲將他攔腰打成兩截。這時楊過右手支持著綠萼的身重,加之那條百餘丈的長索也是頗具份量,時刻稍久,本已覺得吃力,眼見杖到,忙又伸出左掌化解。不料樊一翁這一杖來勢極猛,楊過左掌與他杖身甫觸,登覺全身大震,右手拿捏不住,繩索脫手,綠萼便向下急跌。

  石窟中綠萼驚呼,而在石窟之頂,裘千尺與楊過也是齊聲大叫。楊過顧不得擋架鋼杖,左手疾探,俯身抓住繩索。但綠萼急墮之勢極大,百來斤的重量再加上急墮的沖勢,幾達千斤之力。楊過抓住繩索,微微一頓,隨即為衝力所扯,竟是身不由主,頭下腳上的向洞窟中掉了下去。他武功雖強,至此也已絕無半分騰挪餘地。

  裘千尺手足筋絡已斷,武功全失,在旁瞧著,只有空自焦急,眼見盤在洞穴邊的百餘丈的長索越抽越短,只要繩索一盡,楊過與綠萼便是身遭慘禍了。長索垂盡,突被二人的身重拉得急了,飛將起來,揮向裘千尺身旁。裘千尺心念一動:「你這惡賊害人,也教你同歸於盡。」看准繩索伸手輕輕一撥,這一撥並無多大勁力,但方位恰到好處,繩子甩將過去,正好在樊一翁腰間轉了幾圈,登時緊緊纏住。

  樊一翁只覺腰間一緊,急忙使出千斤墜功夫想定住身子。但楊過與綠萼二人的身重並在一起,又加上這股下墮的衝力,還是帶得他一步步的走向洞穴之邊。樊一翁眼見只要再向前踏出一步,便是一個倒栽蔥摔將下去,大驚之下,左手抓住繩索,右掌撐住了洞口岩石,這麼一借力,大喝一聲,竟將繩索拉得停住不動。

  這時綠萼離地已不過十數丈,實已到了千鈞一髮之境。須知最厲害的乃是這股下墮的沖勢,即是小小一顆石子,從如許高處落將下來,也是力道大得異常,待得樊一翁奮起神力將沖勢止住,他手上重量便只二百來斤,於他可說已殊不足道。他右手拉住繩索,左手便要伸到腰間去解開繩索,再將敵人摔下,突覺背心微微一痛,一件尖物正好指在他第六椎節之下的「靈台穴」上,一個婦人的聲音喝道:「快拉上來!靈台有損,百脈俱廢!」

  樊一翁大吃一驚,這「靈台有損,百脈俱廢」八字,正是師父在傳授點穴功夫時所諄諄告誡的,當下不敢違抗,只得雙手交互用力,將楊過與綠萼拉上。但他先前力抗下墮之勢,使勁過猛,此時但覺胸口塞悶、喉頭甜甜的似欲吐出血來,知道自身臟腑已受內傷,實是不宜使力,苦於要害制于敵手,只得拚命使勁。好容易將楊過拉上,心中只一寬,登時四肢酸軟,哇的一聲,狂噴鮮血,委頓在地。

  他這一鬆手,繩子又向下溜滑。裘千尺叫道:「快救人!」楊過哪用她囑咐?搶住繩子,終於將綠萼吊上。綠萼數次上升下降,已自嚇得暈了過去。楊過回手先點了樊一翁的伏兔、巨骨兩穴,叫他手足不能動彈,這才拿捏綠萼的人中,將她救醒。

  綠萼緩緩醒轉,睜開眼來,已不知身在何地,月光下但見楊過笑吟吟的望著自己,不自禁的縱體入懷,叫道:「楊大哥,咱們都死了麼?這是在陰世麼?」楊過笑道:「是啊,咱們都死了。」綠萼聽他語氣不對,大有調笑的味兒,身子仰後,想瞧清楚他的臉色,卻見母親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,不由得大羞,叫道:「媽!」站了起來。

  楊過見裘千尺雖無武功,卻能制住樊一翁而救了自己性命,心下甚是欽佩,問道:「你老人家用甚麼法子叫這矮子聽話?」裘千尺微微一笑,舉起手來,手中拿著一塊尖角石子。要知公孫止的點穴功夫是她所傳,樊一翁又學自公孫止,三人一脈相傳,口訣無異,她既將石尖對準樊一翁的靈台穴,又叫出「靈台有損,百脈俱廢」這令人驚心動魄的八個字來,樊一翁焉得不慌?其實憑著裘千尺此時手上勁力,以這麼小小一塊石子,焉能令人「百脈俱廢」?

  楊過此時心中所念,只是小龍女的安危,見綠萼與裘千尺已身離險地,樊一翁也已被制,說道:「兩位在此稍待,我送絕情丹去救人要緊。」裘千尺奇道:「甚麼絕情丹?你也有絕情丹?」楊過道:「是啊。你請瞧瞧,這是不是真的丹藥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小瓶,倒出那枚四四方方的丹藥。裘千尺接過手來,聞了聞氣味,說道:「不錯,這丹藥怎會落入你手?你既身中情花之毒,自己怎麼又不服食?」楊過道:「此事說來話長,待我送了丹藥之後,再跟前輩詳談。」說著接過丹藥,拔步欲行。

  綠萼又是傷感,又是關懷,幽幽的道:「楊大哥,你務必避開我爹爹,別讓他見到。」裘千尺喝道:「又是爹爹!你若再叫他爹爹,以後就不用叫我媽了。」

  楊過道:「我送丹藥去治姑姑身上之毒,公孫穀主決不會阻攔。」綠萼道:「若是他又想毒計對付你呢?」楊過淡淡一笑,說道:「那也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。」

  裘千尺問道:「你要去見公孫止,是不是?」楊過道:「是啊。」裘千尺道:「好,我和你同去,或可助你一臂之力。」

  楊過初時一心只想著送解藥去救小龍女,並未計及其他,聽了裘千尺這句話,眼前突然現出一片光明:「這賊谷主的原配到了,他焉能與姑姑成親?」大喜之下,突然又想到:「絕情丹只有一枚,雖然救得姑姑,但我卻不免一死。」思念及此,不禁黯然。

  綠萼見他臉色忽喜忽憂,又想到父母會面,不知要鬧得如何天翻地覆,當真是柔腸百轉,心亂如麻。裘千尺卻極是興奮,道:「萼兒,快背我去。」綠萼道:「媽,你須得先洗個澡,換套衣衫。」她真是怕見到父母相會的這個局面,只盼挨得一刻是一刻。

  裘千尺大怒,叫道:「我衣衫爛盡,身上骯髒,是誰害的?難道……」忽地想起大哥裘千丈時常假扮二哥裘千仞,在江湖上裝模作樣,曾嚇倒無數英雄好漢,心想自己手足筋絡已斷,如何是公孫止的對手,便算與他見面,此仇也終難報,只有假扮二哥,先嚇這惡賊一個心膽俱裂,然後俟機下手,好在他從未見過二哥之面,又料定自己早已死在石窟之中,決無疑心,但轉念又想:「我與他多年夫妻,他怎能認我不出?」

  楊過見她沉吟難決,已有幾分料到,道:「前輩怕公孫止認出你來,是不是?我倒有一件寶貝在此。」於是取出人皮面具,戴在臉上,登時面目全非,陰森森的極是怕人。

  裘千尺大喜,接過面具,道:「萼兒,咱們先到莊子後面的樹林中躲著,你去給我取一件葛衫來,還得一把大蒲扇,可別忘了。」綠萼應了,俯身將母親背起。

  楊過游目四顧,原來處身於一個絕峰之頂,四下裡林木茂密,遠望石莊,相距已有數裡之遙。

  裘千尺歎道:「這山峰叫做厲鬼峰,穀中世代相傳,峰上有厲鬼作祟,是以誰也不敢上來,想不到我重出生天,竟是在這厲鬼峰上。」

  楊過向樊一翁喝道:「你到這裡來幹甚麼?」樊一翁絲毫不懼,喝道:「快快將老子殺了,休得多言。」楊過道:「是公孫穀主派你來的麼?」樊一翁怒道:「不錯,師父命我到山前山后察看,以防有奸人混跡其間,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,有人在此幹這鬼鬼祟祟的勾當。」一面說,一面打量裘千尺,心想這老太婆不知是誰,怎地公孫姑娘叫她媽媽。樊一翁年紀比公孫止夫婦均大,他是帶藝投師,公孫止收他為徒之時,裘千尺已然陷身石窟,因此他並不識得,但聽到他三人相商的言語,料知他們對師父定將大大不利。

  裘千尺聽他言語之中對公孫止極是忠心,不禁大怒,對楊過道:「快斃了這矮鬼,以絕後患。」楊過回頭向樊一翁瞧去,見他凜然不懼,倒也敬重他是條好漢,有心饒他性命,但想此刻正需裘千尺出力相助,卻又不便拂逆其意,說道:「公孫姑娘,你先背媽媽下去,我料理了這矮子即來。」

  公孫綠萼素知大師兄為人正派,不忍見他死於非命,說道:「楊大哥,我大師哥不是壞人……」裘千尺怒喝:「快走,快走!我每一句話你都不聽,要你這女兒何用?」綠萼不敢再說,負著母親覓路下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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