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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全真門下(5)


  丘處機道:「北斗大陣全力與你周旋,兩個魔頭領著一批奸人,乘隙攻到重陽宮前。他們一上來就放火燒觀,郝師弟出陣與那霍都王子動手。也是他過於輕敵,而霍都的武功又別具一格,怪異特甚。郝師弟出手時略現急躁,胸口中了他一掌。我們忙結陣相護。只是少了郝師弟一人,補上來的弟子功力相差太遠,陣法威力便屬有限。你若不及時趕到,全真教今日當真是一敗塗地了。現下想來,就算守在山下的眾弟子不認錯了敵人,那些二流妖人固然無法上山,達爾巴與霍都二人卻終究阻擋不住。此二人聯手與北斗陣相鬥,我們輸是不會輸的,但決不能如你這般贏得乾淨爽快……」正說到這裡,忽聽西邊嗚嗚嗚一陣響亮,有人吹動號角。角聲蒼涼激越,郭靖聽在耳中,不由得心邁陰山,神馳大漠,想起了蒙古黃沙莽莽、平野無際的風光。

  再聽一會,忽覺號角中隱隱有肅殺之意,似是向人挑戰。丘處機臉現怒色,罵道:「孽障,孽障!」眼望西邊樹林,說道:「靖兒,那奸人與你訂了十年之約,妄想這十年中肆意橫行,好教你不便干預。天下哪有這等稱心如意之事?咱們過去!」郭靖道:「是那霍都王子?」丘處機道:「自然是他。他是在向小龍女挑戰。」一邊說,一邊飛步下山。郭靖跟隨在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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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二人行出裡許,但聽那號角吹得更加緊了,角聲嗚嗚之中,還夾著一聲聲兵刃的錚錚撞擊,顯是那達爾巴也出手了。丘處機怒道:「兩個武學名家,卻來合力欺侮一個少女,當真好不要臉。」說著足下加快。兩人片刻間已奔到山腰,轉過一排石壁。郭靖只見眼前是黑壓壓的一座大樹林。林外高高矮矮的站著百餘人,正是适才圍攻重陽宮那些妖邪。兩人隱身石壁之後,察看動靜。

  只見霍都王子與達爾巴並肩而立。霍都舉角吹奏。那達爾巴左手高舉一根金色巨杵,將戴在右手手腕上的一隻金鐲不住往杵上撞去,錚錚聲響,與號角聲相互應和,要引那小龍女出來。兩人鬧了一陣,樹林中靜悄悄的始終沒半點聲響。

  霍都放下號角,朗聲說道:「小王蒙古霍都,敬向小龍女恭賀芳辰。」一語甫畢,樹林中錚錚錚響了三下琴聲,似是小龍女鼓琴回答。霍都大喜,又道:「聞道龍姑娘揚言天下,今日比武招親,小王不才,特來求教,請龍姑娘不吝賜招。」猛聽得琴聲激亢,大有怒意。眾妖邪縱然不懂音律,卻也知鼓琴者心意難平,出聲逐客。

  霍都笑道:「小王家世清貴,姿貌非陋,願得良配,諒也不致辱沒。姑娘乃當世俠女,不須靦腆。」此言甫畢,但聽琴韻更轉高昂,隱隱有斥責之意。

  霍都向達爾巴望了一眼,那藏僧點了點頭。霍都道:「姑娘既不肯就此現身,小王只好強請了。」說著收起號角,右手一揮,大踏步向林中走去。群豪蜂湧而前,均想:「連大名鼎鼎的全真教也阻擋不了我們,諒那小龍女孤身一個小小女子,濟得甚事?」但怕別人搶在頭裡,將墓中寶物先得了去,各人爭先恐後,湧入樹林。

  丘處機高聲叫道:「這是全真教祖師重陽真人舊居之地,快快退出來。」眾人聽得他叫聲,微微一怔,但腳下毫不停步。丘處機怒道:「靖兒,動手罷!」二人轉出石壁,正要搶入樹林,忽聽群豪高聲叫嚷,飛奔出林。

  丘郭二人一呆,但見數十人沒命價飛跑,接著霍都與達爾巴也急步奔出,狼狽之狀,比之适才退出重陽宮時不知過了幾倍。丘郭均感詫異:「那小龍女不知用何妙法驅退群邪?」這念頭只在心中一閃間,便聽得嗡嗡響聲自遠而近,月光下但見白茫茫、灰濛濛一團物事從林中疾飛出來,撲向群邪頭頂。郭靖奇道:「那是甚麼?」丘處機搖頭不答,凝目而視,只見江湖豪客中有幾個跑得稍慢,被那群東西在頭頂一撲,登時倒地,抱頭狂呼。

  郭靖驚道:「是一群蜂子,怎麼白色的?」說話之間,那群玉色蜂子又已蜇倒了五六人。樹林前十餘人滾來滾去,呼聲慘厲,聽來驚心動魄。郭靖心想:「給蜂子刺了,就真疼痛,也不須這般殺豬般的嚎叫,難道這玉蜂毒性異常麼?」只見灰影晃動,那群玉蜂有如一股濃煙,向他與丘處機面前撲來。

  眼見群蜂來勢兇猛,難以抵擋,郭靖要待轉身逃走,丘處機氣湧丹田,張口向群蜂一口噴出。蜂群飛得正急,突覺一股強風刮到,勢道頓挫。丘處機一口氣噴完,第二口又即噴出。郭靖學到訣竅,當即跟著鼓氣力送,與丘處機所吹的一股風連成一起。二人使的都是玄門正宗的上乘功夫,蜂群抵擋不住,當先的數百隻蜂子飛勢立偏,從二人身旁掠過,卻又追趕霍都、達爾巴等人去了。

  這時在地下打滾的十餘人叫聲更是淒厲,呼爹喊娘,大聲叫苦。更有人叫道:「小人知錯啦,求小龍女仙姑救命!」郭靖暗暗駭異:「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,縱然砍下他們一臂一腿,也未必會討饒叫痛。怎地小小蜂子的一蜇,竟然這般厲害?」

  但聽得林中傳出錚錚琴聲,接著樹梢頭冒出一股淡淡白煙。丘郭二人只聞到一陣極甜的花香。過不多時,嗡嗡之聲自遠而近,那群玉蜂聞到花香,飛回林中,原來是小龍女燒香召回。

  丘處機與小龍女做了十八年鄰居,從不知她竟然有此本事,又是佩服,又覺有趣,說道:「早知我們這位芳鄰如此神通廣大,全真教大可不必多事。」他這兩句話雖是對郭靖說的,但提氣送出,有意也要小龍女聽到。果然林中琴聲變緩,輕柔平和,顯是酬謝高義之意。丘處機哈哈大笑,朗聲叫道:「姑娘不必多禮。貧道丘處機率弟子郭靖,敬祝姑娘芳辰。」琴聲錚錚兩響,從此寂然。

  郭靖聽那些人叫得可憐,道:「道長,這些人怎生救他們一救?」丘處機道:「龍姑娘自有處置,咱們走罷。」

  當下二人轉身東回,路上郭靖又求丘處機收楊過入門。丘處機歎道:「你楊鐵心叔父是豪傑之士,豈能無後?楊康落得如此下場,我也頗有不是之處。你放心好了,我必盡心竭力,教養這小孩兒成人。」郭靖大喜,就在山路上跪下拜謝。

  二人談談說說,回到重陽宮前,天色已明。眾道正在收拾後院燼余,清理瓦石。

  丘處機召集眾道士,替郭靖引見,指著那主持北斗大陣的長須道人,說道:「他是王師弟的大弟子,名叫趙志敬。第三代弟子之中,武功以他練得最純,就由他點撥過兒的功夫罷。」

  郭靖與此人交過手,知他武功確是了得,心中甚喜,當下命楊過向趙志敬行了拜師之禮,自己又向趙志敬鄭重道謝。他在終南山盤桓數日,對楊過諄諄告誡叮囑,這才與眾人別過,回桃花島而去。

  丘處機回想當年傳授楊康武功,卻任由他在王府中養尊處優,終於鑄成大錯,心想:「自來嚴師出高弟,棒頭出孝子。這次對過兒須得嚴加管教,方不致重蹈他父覆轍。」當下將楊過叫來,疾言厲色的訓誨一頓,囑他刻苦耐勞,事事聽師父教訓,不可有絲毫怠忽。

  楊過留在終南山上,本已老大不願,此時沒來由的受了一場責駡,心中恚憤難言,當時忍著眼淚答應了,待得丘處機走開,不禁放聲大哭。忽然背後一人冷冷的道:「怎麼?祖師爺說錯了你麼?」

  楊過一驚,止哭回頭,只見背後站著的正是師父趙志敬,忙垂手道:「不是。」趙志敬道:「那你為甚麼哭泣?」楊過道:「弟子想起郭伯伯,心中難過。」趙志敬明明聽得丘師伯厲聲教訓,他卻推說為了思念郭靖,甚是不悅,心想:「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已如此狡猾,若不重重責打,大了如何能改?」沉著臉喝道:「你膽敢對師父說謊?」

  楊過眼見全真教群道給郭靖打得落花流水,又見丘處機等被霍都一班妖邪逼得手忙腳亂,全賴郭靖救援,心中認定這些道士武功全都平常。他對丘處機尚且毫不佩服,更何況對趙志敬?也是郭靖一時疏忽,未跟他詳細說明全真派武功乃武學正宗,當年王重陽武功天下第一,各家各派的高手無一能敵,他自己所以能勝諸道,實因眾道士未練到絕頂,卻非全真派武功不濟。可是楊過認定郭靖夫婦不願收他為徒,便胡亂交給旁人傳藝,兼之親眼見到群道折劍倒地的種種狼狽情狀,就算郭靖解釋再三,他也是決不肯信的。這時他見師父臉色難看,心道:「我拜你為師,實是迫不得已,就算我武功練得跟你一模一樣,又有屁用?還不是大膿包一個?你凶霸霸的幹麼?」當下轉過了頭不答。

  趙志敬大怒,嗓門提得更加高了:「我問你話,你膽敢不答?」楊過道:「師父要我答甚麼,我就答甚麼。」趙志敬聽他出言頂撞,怒氣再也按捺不住,反手揮去,「啪」的一聲,登時將他打得臉頰紅腫。楊過哇的一聲,哭了出來,發足便奔。趙志敬追上去一把抓住,問道:「你到哪裡去?」楊過道:「快放手,我不跟你學武功啦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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