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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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丘處機道:「這詩的意思你懂麼?」郭靖此時已是中年,但丘處機對他說話的口氣,仍是與十多年前他少年時一般無異,郭靖也覺原該如此,道:「前面八句說的是張良,這故事弟子曾聽蓉兒講過,倒也懂得,說他在橋下替一位老者拾鞋,那人許他孺子可教,傳他一部異書。後來張良輔佐漢高祖開國,稱為漢興三傑之一,終於功成身退,隱居而從赤松子遊。後面幾句說到重陽祖師的事蹟,弟子就不大懂了。」丘處機問道:「你知重陽祖師是什麼人?」 郭靖一怔,答道:「重陽祖師是你師父,是全真教的開山祖師,當年華山論劍,武功天下第一。」丘處機道:「那不錯,他少年時呢?」郭靖搖頭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丘處機道:「『矯矯英雄姿,乘時或割據』。我恩師不是生來就做道士的。他少年時先學文,再練武,是一位縱橫江湖的英雄好漢,只因憤恨金兵入侵,毀我田廬,殺我百姓,曾大舉義旗,與金兵對敵,佔城奪地,在中原建下了轟轟烈烈的一番事業,後來終以金兵勢盛,先師連戰連敗,將士傷亡殆盡,這才憤而出家。那時他自稱『活死人』,接連幾年,住在本山的一個古墓之中,不肯出墓門一步,意思是雖生猶死,不願與金賊共居於青天之下,所謂不共戴天,就是這個意思了。」郭靖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 丘處機道:「事隔多年,先師的故人好友、同袍舊部接連來訪,勸他出墓再幹一番事業。先師心灰意懶,又覺無面目以對江湖舊侶,始終不肯出墓。直到八年之後,先師一個生平勁敵在墓門外百般辱罵,連激他七日七夜,先師實在忍耐不住,出洞與之相鬥。豈知那人哈哈一笑,說道:『你既出來了,就不用回去啦!』先師恍然而悟,才知敵人倒是出於好心,乃是可惜他一副大好身手埋沒在墳墓之中,是以用計激他出墓。二人經此一場變故,化敵為友,攜手同闖江湖。」 郭靖想到前輩的俠骨風範,不禁悠然神往,問道:「那一位前輩是誰?不是東邪、西毒、南帝、北丐四大宗師之一罷?」 丘處機道:「不是。論到武功,此人只有在四大宗師之上,只因她是女流,素不在外拋頭露面,是以外人知道的不多,聲名也是默默無聞。」郭靖道:「啊,原來是女的。」丘處機嘆道:「這位前輩其實對先師甚有情意,欲待委身相事,與先師結為夫婦。當年二人不斷的爭鬧相鬥,也是那人故意要和先師親近,只不過她心高氣傲,始終不願先行吐露情意。後來先師自然也明白了,但他於邦國之仇總是難以忘懷,常說:匈奴未滅,何以家為?對那位前輩的深情厚意,裝癡喬獃,只作不知。那前輩只道先師瞧她不起,怨憤無已。兩人本已化敵為友,後來卻又因愛成仇,約好在這終南山上比武決勝。」 郭靖道:「那又不必了。」丘處機道:「是啊!先師知她原是一番美意,自是一路忍讓。豈知那前輩性情乖僻,說道:『你越是讓我,那就越是瞧我不起。』先師逼於無奈,只得跟她動手。當時他二位前輩便是在這裏比武,鬥了幾千招,先師不出重手,始終難分勝敗。那人怒道:『你並非存心跟我相鬥,當我是什麼人?』先師道:『武比難分勝負,不如文比。』那人道:『這也好。若是我輸了,我終生不見你面,好讓你耳目清淨。』先師道:『若是你勝了,你要怎樣?』那人臉上一紅,無言可答,終於一咬牙,說道:『你那活死人墓就讓給我住。』 「那人這句話其實大有文章,意思說若是勝了,要和先師在這墓中同居廝守。先師好生為難,自料武功稍高她一籌,實逼處此,只好勝了她,以免日後糾纏不清,於是問她怎生比法。她道:『今日大家都累了,明晚再決勝負。』 「次日黃昏,二人又在此處相會。那人道:『咱們比武之前,先得定下個規矩。』先師道:『又定什麼規矩了?』那人道:『你若得勝,我當場自刎,以後自然不見你面。我若勝了,你要就是把這活死人墓讓給我住,終生聽我吩咐,任何事不得相違;否則的話,就須得出家,任你做和尚也好,做道士也好。不論做和尚還是道士,須在這山上建立寺觀,陪我十年。』先師心中明白:『終生聽你吩咐,自是要我娶你為妻。否則便須做和尚道士,那是不得另行他娶。我又怎能忍心勝你,逼你自殺?只是在山上陪你十年,卻又難了。』當下好生躊躇。其實這位女流前輩才貌武功都是上上之選,她一片深情,先師也不是不動心,但不知如何,說到要結為夫婦,卻總是沒這個緣份。先師沉吟良久,打定了主意,知道此人說得出做得到,一輸之後必定自刎,於是決意捨己從人,不論比什麼都輸給她便是,說道:『好,就是這樣。』 「那人道:『咱們文比的法子極是容易。大家用手指在這塊石頭上刻幾個字,誰寫得好,那就勝了。』先師道:『用手指怎麼能刻?』那人道:『這就是比一比指上的功夫,瞧誰刻得更深。』先師搖頭道:『我又不是神仙,怎能用手指在石上刻字?』那人道:『若是我能,你就認輸?』先師本處進退兩難之境,心想世上決無此事,正好乘此下台,成個不勝不敗之局,這場比武就不了了之,當即說道:『你若有此能耐,我自然認輸。要是你也不能,咱倆不分高下,也不用再比了。』 「那人凄然一笑,道:『好啊,你做定道士啦。』說著左手在石上撫摸了一陣,沉吟良久,道:『我刻些什麼字好?嗯,自來出家之人,第一位英雄豪傑是張子房。他反抗暴秦,不圖名利,是你的先輩。』於是伸出右手食指,在石上書寫起來。先師見她手指到處,石屑竟然紛紛跌落,當真是刻出一個個字來,自是驚訝無比。她在石上所寫的字,就是這一首詩的前半截八句。 「先師心下欽服,無話可說,當晚搬出活死人墓,讓她居住,第二日出家做了道士,在那活死人墓附近,蓋了一座小小道觀,那就是重陽宮的前身了。」 郭靖驚訝不已,伸手指再去仔細撫摸,果然非鑿非刻,當真是用手指所劃,說道:「這位前輩的指上功夫,也確是駭人聽聞。」丘處機仰天打個哈哈,道:「靖兒,此事騙得先師,騙得我,更騙得你。但若你妻子當時在旁,決計瞞不過她的眼去。」郭靖睜大雙眼,道:「難道這中間有詐?」 丘處機道:「這何消說得?你想當世之間,論指力是誰第一?」郭靖道:「那自然是一燈大師的一陽指。」丘處機道:「是啊!憑一燈大師這般出神入化的指上功夫,就算是在木材之上,也未必能刻出字來,何況是在石上?更何況是旁人?先師出家做了黃冠,對此事苦思不解。後來令岳黃藥師前輩上終南來訪,先師知他極富智計,隱約說起此事,向他請教。黃島主想了良久,哈哈笑道:『這個我也會。只是這功夫目下我還未練成,一月之後再來奉訪。』說著大笑下山。過了一個月,黃島主又上山來,與先師同來觀看此石。上次那位前輩的詩句,題到『異人與異書,造物不輕付』為止,意思是要先師學張良一般,遁世出家。黃島主左手在石上撫摸良久,右手突然伸出,在石上寫起字來,他是從『重陽起全真』起,寫到『殿閣凌煙霧』止,那都是恭維先師的話。 「先師見那岩石觸手深陷,就與上次一般無異,更是驚奇,心想:『黃藥師的武功明明遜我一籌,怎地也有這等厲害的指力?』一時滿腹疑團,突然伸手指在岩上一刺,說也奇怪,那岩石竟被他刺了一個孔。就在這裏。」說著將郭靖的手牽到岩旁一處。 郭靖摸到一個小孔,用食指探入,果然與印模一般,全然吻合,心想:「難道這岩石特別鬆軟,與眾不同。」指上運勁,用力捏去,只捏得指尖隱隱生疼,岩石自是紋絲不動。 丘處機哈哈笑道:「諒你這傻孩子也想不通這中間的機關。那位女前輩右手手指書寫之前,左手先在石面撫摸良久,原來她左手掌心中藏著一大塊化石丹,將石面化得軟了,在一柱香的時刻之內,石面不致變硬。黃島主識破了其中巧妙,下山去採藥配製化石丹,這才回來依樣葫蘆。」 郭靖半晌不語,心想:「我岳父的才智,實不在那位女前輩之下,但不知他老人家到了何處。」心下好生掛念。 丘處機不知他的心事,接著道:「先師初為道士,心中甚是不忿,但道書讀得多了,終於大徹大悟,知道一切全是緣法,又參透了清淨虛無的妙詣,乃苦心潛修,光大我教。推本思源,若非那位女前輩那麼一激,世間固無全真教,我丘某亦無今日,你郭靖更不知是在何處了。」 郭靖點頭稱是,問道:「但不知這位女前輩名諱怎生稱呼,她可還在世上麼?」丘處機嘆道:「這位女前輩當年行俠江湖,行踪隱秘異常,極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。除了先師之外,只怕世上無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,先師也從來不跟人說。這位前輩早在首次華山論劍之前就已去世,否則以她這般武功與性子,豈有不去參與之理?」 郭靖點頭道:「正是。不知她可有後人留下?」丘處機嘆了口氣道:「亂子就出在這裏。那位前輩生平不收弟子,就只一個隨身丫鬟相侍,兩人苦守在那墓中,竟然也是十餘年不出,那前輩的一身驚人武功都傳給了丫鬟。這丫鬟素不涉足江湖,武林中自然無人知聞,她卻收了兩個弟子。大弟子姓李,你想必知道,江湖上叫她什麼赤練仙子李莫愁。」 郭靖「啊」了一聲,道:「這李莫愁好生歹毒,原來淵源於此。」丘處機道:「你見過她?」郭靖道:「數月之前,在江南曾碰上過。此人武功果然了得。」丘處機道:「你傷了她?」郭靖搖頭道:「沒有。其實也沒當真會面,只見到她下手連殺數人,狠辣無比,較之當年的銅屍梅超風尤有過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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