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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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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靖這日一早起來,帶備銀兩行李,與大師父、妻子、女兒、武氏兄弟別過,帶著楊過,乘船到浙江海邊上岸。郭靖買了兩匹馬,與楊過曉行夜宿,一路向北。楊過從未騎過馬,但他內功略有根柢,習練數日,已控轡自如。他少年好事,常常馳在郭靖之前。 不一日,兩人渡過黃河,來到陝西。此時大金國已為蒙古所滅,黃河以北,盡為蒙古人天下。郭靖少年時曾在蒙古軍中做過大將,只怕遇到蒙古舊部,招惹麻煩,將良馬換了兩匹極廋極醜的驢子,身上穿了破舊衣衫,打扮得就和鄉下莊漢相似。楊過也穿上粗布大褂,頭上纏了一塊青布包頭,跨在瘦驢之上。這驢子脾氣既壞,走得又慢,楊過在道上整日就是與牠拗氣。 這一天到了樊川,已是終南山的所在,漢初開國大將樊噲曾食邑於此,因而得名。沿途岡巒迴繞,松柏森映,水田蔬圃連綿其間,宛然有江南景色。 楊過自離離桃花島後,心中氣惱,絕口不提島上之事,這時忍不住道:「郭伯伯,這地方倒有點像咱們桃花島。」郭靖聽他說「咱們桃花島」五字,不禁憮然有感,道:「過兒,此去終南山不遠,你在全真教下好好學藝。數年之後,我再來接你回桃花島。」楊過頭一撇,道:「我這一輩子永遠不回桃花島啦。」郭靖不意他小小年紀,竟說出這等決絕的話來,心中一怔,一時無言可對,隔了半晌才道:「你生郭伯母的氣麼?」楊過道:「姪兒那裏敢?只是姪兒惹郭伯母生氣罷啦。」郭靖拙於言辭,不再接口。 兩人一路上岡,中午時分到了岡頂的一座廟宇。郭靖見廟門橫額寫著「普光寺」三個大字,當下將驢子拴在廟外松樹上,進廟討齋飯吃。廟中有七八名僧人,見郭靖打扮鄙樸,神色間極是冷淡,拿兩份素麵、七八個饅頭給二人吃。 郭靖與楊過坐在松下石凳上吃麵,一轉頭,忽見松後有一塊石碑,長草遮掩,露出「長春」二字。郭靖心中一動,走過去拂草看時,碑上刻的卻是長春子丘處機的一首詩,詩云: 「天蒼蒼兮臨下土,胡為不救萬靈苦?萬靈日夜相凌遲,飲氣吞聲死無語。仰天大叫天不應,一物細瑣枉勞形。安得大千復混沌,免教造物生精靈。」 郭靖見了此詩,想起十餘年前蒙古大漠中種種情事,撫著石碑呆呆不語,待想起與丘處機相見在即,心中又自欣喜。 楊過道:「郭伯伯,這碑上寫著些甚麼?」郭靖道:「那是你丘祖師做的詩。他老人家見世人多災多難,感到十分難過。」當下將詩中含義解釋了一遍,道:「丘真人武功固然卓絕,這一番愛護萬民的心腸更是教人欽佩。你父親是丘祖師當年得意的弟子。丘祖師瞧在你父面上,定會好好待你。你用心學藝,將來必有大成。」 楊過道:「郭伯伯,我想請問你一件事。」郭靖道:「甚麼事?」楊過說道:「我爹爹是怎麼死的?」郭靖臉上變色,想起嘉興鐵槍廟中之事,身子微顫,黯然不語。楊過道:「是誰害死他的?」郭靖仍是不答。 楊過想起母親每當自己問起父親的死因,總是神色特異,避不作答,又覺郭靖雖然待己甚是親厚,黃蓉卻頗有疏忌之意,他年紀雖小,卻也覺得其中必有隱情,這時忍不住大聲道:「我爹爹是你跟郭伯母害死的,是不是?」 郭靖大怒,順手在石碑上重重拍落,厲聲道:「誰教你這般胡說?」他此時功勁何等厲害,盛怒之下這麼一擊,只拍得石碑不住搖幌。楊過見他動怒,忙低頭道:「姪兒知道錯啦,以後不敢胡說,郭伯伯別生氣。」 郭靖對他本甚愛憐,聽他認錯,氣就消了,正要安慰他幾句,忽聽身後有人「咦」的一聲,語氣似乎甚是驚詫。回過頭來,只見兩個中年道士站在山門口,凝目注視,臉上大有憤色,自己適才在碑上這一擊,定是教他二人瞧在眼裏了。 兩個道士對望了一眼,便即出寺。郭靖見二人步履輕捷,顯然身有武功,心想此去離終南山不遠,這二道多半是重陽宮中人物。兩人都是四十上下年紀,或是全真七子的弟子。他自在桃花島隱居後,不與馬鈺等互通消息,是以全真門下弟子都不相識,只知全真教近來好生興旺,馬鈺、丘處機、王處一等均收了不少佳弟子,在武林中名氣越來越響,平素行俠仗義,扶危解困,做下了無數好事,江湖上不論是否武學之士,凡是聽到全真教的名頭,都是十分尊重。他想自己要上山拜見丘真人,正好與那二道同行。 當下足底加勁,搶出山門,只見那兩個道士已快步奔在十餘丈外,卻不住回頭觀看。郭靖叫道:「二位道兄且住,在下有話請問。」他嗓門洪亮,一聲呼出,遠近皆聞,那二道卻不停步,反而走得更加快了。郭靖心想:「難道這二人是聾子?」足下微使勁力,幾個起落,已繞過二人身旁,搶在前頭,轉身說道:「二位道兄請了。」說著唱喏行禮。 兩個道人見他身法如此迅捷,臉現驚惶之色,見他躬身行禮,只道他要運內勁暗算,急快分向左右閃避,齊聲問道:「你幹甚麼?」郭靖道:「二位可是終南山重陽宮的道兄麼?」那身材瘦削道人沉著臉道:「是便怎地?」郭靖道:「在下是長春真人丘道長故人,意欲上山拜見,相煩指引。」另一個五短身材的道人冷笑道:「你有種自己上去,讓路罷!」說著突然橫掌揮出,出掌竟然甚是快捷。郭靖只得向右讓過。不料另一個瘦道人與那矮道人武術上練得絲絲入扣,分進合擊,跟著一掌自右向左,將郭靖攔在中間。這兩招叫做「大關門式」,原是全真派武功的高明招數,郭靖如何不識?他見二道不問情由,一上來就使傷人重手,不禁愕然,不知他們有何誤會,當下既不化解,亦不閃避,只聽波波兩聲,二道雙掌都擊在他的脅下。 郭靖中了這兩掌,已知對方武功深淺,心想以二人功力而論,確是全真七子的弟子,與自己算是同輩。他在二道手掌擊到之時,早已鼓勁抵禦,只是內力運得恰到好處,自己既不絲毫受損,卻也不將掌力反擊出去令二人手掌疼痛腫脹,只是平平常常受了,恍若無事。 二道苦練了十餘年的絕招打在對方身上,竟然如中敗絮,全不受力,心中驚駭無比,當下齊聲呼嘯,同時躍起,四足齊飛,猛向郭靖胸口踢到。郭靖暗暗奇怪:「全真七子都是有道之士,待人親切,怎地門下弟子卻這般毫沒來由的便對人拳足交加?」眼見二人使出「鴛鴦連環腿」的腳法,仍是不動聲色,未加理會。但聽得拍拍拍,波波波,數聲響過,他胸口多了幾個灰撲撲的腳印。 二道每人均是連踢六腳,足尖猶如踢在沙包之上,軟軟的極是舒服,但見對方神定氣閒,渾若無事,這一下驚詫更比適才厲害了幾倍,心想:「這賊子如此了得?就是我們師父師伯,卻也沒這等功夫。」斜眼細看郭靖時,見他濃眉大眼,神情樸實,一身粗布衣服,就如尋常的莊稼漢子一般,實無半點異樣之處,不禁呆在當地,做聲不得。 楊過見二道對郭靖又打又踢,郭靖卻不還手,不禁生氣,走上喝道:「你這兩個臭道士,幹麼打我伯伯?」郭靖連忙喝止,道:「過兒,快住口,過來拜見兩位道長。」楊過一怔,心想:「郭伯伯好沒來由,何必畏懼他們?」 兩個道士對望一眼,刷刷兩聲,從腰間抽出長劍。矮道士一招「探海屠龍」,刺向郭靖下盤,另一個使招「罡風掃葉」,卻向楊過右腿疾削。 郭靖對刺向自己這劍全沒在意,但見瘦道人那招出手狠辣,不由得著惱:「這孩子跟你們無怨無仇,何以下此毒手?這一劍豈非要將他右腿削斷?」當下身子微側,左手掌緣擱上矮人劍柄,「順手推舟」,輕輕向左推開。矮道人不由自主的劍刃倒轉,噹的一聲,與瘦道人長劍相交,架開了他那一招。郭靖這一手以敵攻敵之技,原自空手入白刃功夫中變化出來,莫說敵手只有兩人,縱有十人八人同時攻上,他也能以敵人之刀攻敵人之劍,以敵人之槍挑敵人之鞭,借敵打敵,以寡勝眾。 兩道均感手腕酸麻,虎口隱隱生痛,立即斜躍轉身,向郭靖怒目而視,心下又是驚駭,又是佩服,當下齊聲低嘯,雙劍又上。 郭靖心想:「你們這是初練天罡北斗陣的根基功夫,雖是上乘劍法,但你們只有二人,劍術又沒練得到家,有何用處?」生恐楊過被二人劍鋒掃到,側身避開雙劍,伸右手抱起楊過,叫道:「在下是丘真人故人,兩位不必相戲。」那瘦道人道:「你冒充馬真人的故人也沒用。」郭靖道:「馬真人確也曾傳授過在下功夫。」矮道人怒道:「賊子胡說八道,卻來消遣人,只怕我們重陽祖師也曾傳授過你武功。」挺劍向他當胸刺來。 郭靖眼見二道明明是全真門下,何以把自己當敵人看待,實是猜想不透。他和全真七子情誼非比尋常,又想楊過要去重陽宮學藝,不能得罪了宮中道士,是以一味閃避,並不還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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