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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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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個月過去,黃蓉始終不提武功,楊過也就不問。自那日與郭芙、武氏兄弟打架之後,再不跟他們三人在一起玩耍,獨個兒越來越感孤寂,心知郭靖雖收他為徒,武功是決計不肯傳授的了。自己本就不是武氏兄弟的對手,待郭靖教得他們一年半載,再有爭鬥,非死在他們手裏不可,心中打定了主意,一有機會,立即設法離島。 這日下午,楊過跟黃蓉讀了幾段「孟子」,辭出書房,在海邊閒步,望著大海中白浪滔滔,心想不知何日方能脫此困境,眼見海面上白鷗來去,好生欣羨牠們的來去自在。正自神往,忽聽桃樹林外傳來呼呼風響。他好奇心起,悄悄繞到樹後張望,原來郭靖正在林中空地上教武氏兄弟拳腳,教的是一招擒拿手「托樑換柱」。郭靖口中指點,手腳比劃,命武氏兄弟跟著照學。楊過只看了一遍,早就領會到這一招的精義所在,但武氏兄弟學來學去始終不得要領。郭靖本性魯鈍,深知其中甘苦,毫不厭煩,只是反覆教導。 楊過暗暗嘆氣,心道:「郭伯伯若肯教我,我豈能如他們這般蠢笨。」悶悶不樂,自回房中睡了。晚飯後讀了幾遍書,但感百無聊賴,又到海灘旁邊,學著郭靖所授的拳腳,使將開來,只是將一招反覆使得幾遍,便感膩煩,心念一動:「我若去偷學武功,保管比武氏兄弟強得多,那也不用怕他們來害我了。」 一喜之後,跟著又想:「郭伯伯既不肯教,我又何必偷學他的?哼,這時他就是來求我去學,我也不學的了。最多給人打死了,好希罕麼?」想到此處,又是驕傲,又感凄苦,倚岩靜坐,竟在浪濤聲中迷迷糊糊的睡著了。 次日清晨,楊過不去吃早飯,也不去書房讀書,在海中撈了幾隻大蠔,生火燒烤來吃,心想:「不吃你郭家的飯,也餓不死我。」瞧著岸邊的大船和小艇,尋思:「那大船我開不動,小艇卻又划不遠,怎生逃走才好?」煩惱了半日,無計可施,便在一塊巨岩之後倒轉了身子,練起了歐陽鋒所授的內功來。 正練到血行加速、全身舒暢之際,突然間身後有人大聲呼喝,楊過一驚之下,登時摔倒,手足麻痺,再也爬不起來,原來是郭芙與武氏兄弟三人適於此時到來。這巨岩之後本來十分僻靜,向無人至,但桃花島上道路樹木的布置皆按五行生剋之變,郭芙與武氏兄弟不敢到處亂走,來來去去只在島上道路熟識處玩耍,以致見到了他練功的情狀。幸好楊過此時功力甚淺,否則給他們三人這麼齊聲吆喝,經脈錯亂,非當場癱瘓不可。 郭芙拍手笑道:「你在這裏搗甚麼鬼?」楊過扶著岩石,慢慢支撐著站起,向她白了一眼,轉身走開。武修文叫道:「喂,郭師妹問你哪,怎地你這般無禮,也不理睬?」楊過冷冷的道:「你管得著麼?」武敦儒大怒,說道:「咱們自管玩去,別去招惹瘋狗。」楊過道:「是啊,瘋狗見人就咬,人家好端端的在這裏,三條瘋狗卻過來亂吠亂叫。」武敦儒怒道:「你說三條瘋狗?你罵人?」楊過笑道:「我只罵狗,沒罵人。」 武敦儒怒不可遏,撲上去拔拳便打,楊過一閃避開。武修文想起師父曾有告誡,師兄弟不可打架,這事鬧了起來,只怕被師父責備,忙拉住兄長手臂,笑吟吟的對楊過道:「楊大哥,你跟師娘學武藝,我們三個跟師父學。這幾個月下來,也不知是誰長進得快了。咱們來過過招,比劃比劃,你敢不敢?」 楊過心下氣苦,本想說:「我沒你們的運氣,師娘可沒教過我武功。」但一聽到他說「你敢不敢」四字,語氣中充滿了輕蔑之意,那句洩氣的話登時忍住了不說,只哼了一聲,冷冷的斜睨著他。武修文道:「咱們師兄弟比試武功,不論誰輸誰贏,都不可去跟師父、師娘說,就是打破了頭,也說是自己摔的。誰打輸了向大人投訴,誰就是狗雜種、王八蛋。楊大哥,你敢不敢?」 他這「你敢不敢」四字第二次剛出口,眼前一黑,左眼上已重重著了楊過一拳,武修文一個踉蹌,險些摔倒。武敦儒怒道:「你這般打冷拳,好不要臉。」施展郭靖所教的拳法,向楊過腰間打去。楊過不識閃避,登時中拳,眼見武敦儒又是飛腳踢來,腦海中靈光一閃,想起昨天郭靖傳授武氏兄弟的招數,當即右腳微蹲,左手在武敦儒踢來的右腳小腿上一托。這正是「鬧市俠隱」全金發所擅擒拿手法中的一招「托樑換柱」,雖非極精深的武功,臨敵之時卻也頗切實用。昨日郭靖反覆叫兩兄弟試習,武氏兄弟本已學會,但當真使將出來,卻遠不及楊過偷看片刻的靈活機巧。武敦儒被他這麼一托,登時遠遠摔了出去。 武修文眼上中拳,本已大怒,但見兄長又遭摔跌,當即撲將上來,左拳虛幌,楊過向左避讓,卻不知這是拳術中甚是淺近的招數,先虛後實,武修文跟著右拳實擊,砰的一聲,楊過右邊顴骨上重重中了一拳。武敦儒爬起身來,上前夾擊,他兩兄弟武功本有根柢,楊過先前就已抵敵不過,再加上郭靖這幾個月來的教導,他如何再是敵手?廝打片刻,頭臉腰背已連中七八下拳腳。楊過心下發了狠:「就是給你們打死,我也不逃。」發拳直上直下的亂舞亂打,全然不成章法。 武修文見他咬牙切齒的拚命,心下倒是怯了,反正已大佔上風,不願再鬥,叫道:「你已經輸啦,我們饒了你,不用再打了。」楊過叫道:「誰要你饒?」衝上去劈面猛擊。武修文伸左臂格開,右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向前急拉,便在此時,武敦儒雙拳同時向楊過後腰直擊下去。楊過站立不穩,向前摔倒。武敦儒雙手按住他頭,問道:「你服了沒有?」楊過怒道:「誰服你這瘋狗?」武敦儒大怒,將他臉孔向沙地上直按下去,叫道:「你不服,就悶死了你。」 楊過眼睛口鼻中全是沙粒,登時無法呼吸,又過片刻,全身如欲爆裂。武敦儒雙手用力按住他頭,武修文騎在他頭頸之中,楊過始終掙扎不脫,窒悶難當之際,這些日子來所練歐陽鋒傳授的內力突然崩湧,只覺丹田中一股熱氣激升而上,不知如何,全身驀然間精力充沛,他猛躍而起,眼睛也不及睜開,雙掌便推了出去。 這一下正中武修文的小腹,武修文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仰跌在地,登時暈了過去。這掌力乃是歐陽鋒的絕技「蛤蟆功」,威力固不及歐陽鋒神功半成,楊過又不會運用,但他於危急之間自發而生的使將出來,武修文卻也已抵受不起。 武敦儒搶將過去,只見兄弟一動也不動的躺著,雙目翻白,只道已給楊過打死,大駭之下,大叫:「師父,師父,我弟弟死了,我弟弟死了!」連叫帶哭,奔回去稟報郭靖。郭芙心中害怕,也急步跟去。 楊過吐出嘴裏沙土,抹去眼中沙子,只覺全身半點氣力也無,便欲移動一步也是艱難無比,眼見武修文躺著不動,又聽得武敦儒大叫:「我弟弟死了!」心下一片茫然,不知到底出了甚麼事,明知事情大大不妙,卻是無力逃走。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只見郭靖、黃蓉飛步奔來。郭靖抱起武修文,在他胸腹之間推拿。黃蓉走到楊過身邊,問道:「歐陽鋒呢?他在那裏?」楊過茫然不答。黃蓉又問:「這蛤蟆功他甚麼時候教你的?」楊過似乎聽見了,又似乎沒有聽見,雙眼失神落魄的望著前面,嘴巴緊緊閉住,生怕說了一個字出來。黃蓉見他不理,抓住他雙臂,連聲道:「快說!歐陽鋒在那裏?」楊過始終一動不動。 過不多時,武修文在郭靖內力推拿下醒了轉來,接著柯鎮惡也隨著郭芙趕到。柯鎮惡聽郭芙說了楊過倒轉身子的情狀,又聽得他如何「打死」武修文,想到這小子原來是歐陽鋒的傳人,滿腔仇怨登時都轉到了他身上,聽得黃蓉連問:「歐陽鋒在那裏?」而楊過全不理睬,當即走上前去,高舉鐵杖,厲聲喝道:「歐陽鋒這奸賊在那裏?你不說,一杖就打死了你!」 楊過此時已豁出了性命不要,大聲道:「他不是奸賊!他是好人。你打死我好了,我一句話也不說。」柯鎮惡大怒,揮杖怒劈。郭靖大叫:「大師父,別……」只聽拍的一聲,鐵杖從楊過身側擦過,擊入沙灘。原來柯鎮惡心想打死這小小孩童畢竟不妥,鐵杖擊出時準頭略偏。 柯鎮惡厲聲道:「你一定不說?」楊過大聲道:「你有種就打死我,我怕你這老瞎子嗎?」郭靖縱身上前,重重打了他個耳光,喝道:「你膽敢對師祖爺爺無禮!」楊過也不哭泣,只冷冷的道:「你們也不用動手,要我性命,我自己死好了!」反身便向大海奔去。 郭靖喝道:「過兒回來!」楊過奔得更加急了。郭靖正欲上前拉他,黃蓉低聲道:「且慢!」郭靖當即停步,只見楊過直奔入海,衝進了浪濤之中。郭靖驚道:「他不識水性,蓉兒,咱們快救他。」又要入海去救。黃蓉道:「死不了,不用著急。」過了一會,見楊過竟不回來,心下也不禁佩服他的傲氣,當即縱身入海,游了出去。她精熟水性,在近岸海中救一個人自是視若等閒,潛入水底,將楊過拖了回來,將他擱在岩石之上,任由他吐出腹中海水,自行慢慢醒轉。 郭靖瞧瞧師父,又瞧瞧妻子,問道:「怎麼辦?」黃蓉道:「他這功夫是來桃花島之前學的,歐陽鋒若是來到島上,咱們決不能不知。」郭靖點了點頭。黃蓉問道:「小武的傷怎麼樣?」郭靖道:「只怕要將養一兩個月。」 柯鎮惡道:「明兒我回嘉興去。」郭靖與黃蓉對望了一眼,自都明白他的意思,他決不願和歐陽鋒的傳人同處一地。黃蓉道:「大師父,這兒是你的家,你何必讓這小子?」 當天晚上,郭靖把楊過叫進房來,說道:「過兒,過去的事,大家也不提了。你對師祖爺爺無禮,不能再在我的門下,以後你只叫我郭伯伯便是。你郭伯伯不善教誨,只怕反耽誤了你。過幾天我送你去終南山重陽宮,求全真教長春子丘真人收你入門。全真派武功是武學正宗,你好好在重陽宮中用功,修心養性,盼你日後做個正人君子。」 楊過應了一聲:「是,郭伯伯。」當即改了稱呼,不再認郭靖作師父了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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