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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二


  韋小寶道:「咱們去幹這龜兒子,可不能明著來,給言官知道了,奏上一本,御前侍衛的名聲也不大好。」多隆忙道:「是,是,兄弟顧慮得很對。」韋小寶道:「多大哥也不用親自出馬,便請張大哥和趙大哥兩位帶了人去。」向張康年和趙齊賢道:「你們冒充是前鋒營泰都統的手下,有緊急公事,請馮錫範那龜兒子商議。他就算心中起疑,卻也不敢不來。走到半路,便給他上了腳鐐手銬,眼上蒙了黑布,嘴裏塞了爛布,在東城西城亂兜圈子,最後才兜到這裏來。大夥兒狠狠揍他一頓,剝光他衣衫,送去放在泰都統姨太太的床上。」

  眾侍衛鬨堂大笑,連稱妙計。御前侍衛和前鋒營的官兵向來不和,碰上了常常打架。前鋒營的統領本是阿赤濟,那日給韋小寶用計關入了大牢,後來雖放了出來,康熙怪他無用,辦事不力,已經革職,現下的都統姓泰。多隆和泰都統明爭暗鬥,已鬧了好久,只是誰也奈何不了誰。

  多隆更是心花怒放,說道:「老泰這傢伙怕老婆,娶了妾侍不敢接回家去。他新娶的第八房姨太太住在甜水井胡同,老泰晚上不去住宿。咱們把馮錫範剝得赤條條的,放在他新姨太太的床上,老泰非氣個半死不可。他就算疑心是咱們搞的鬼,大夥兒只要不洩漏風聲,他也無可奈何。」

  當下眾侍衛除去了身上的侍衛標記,嘻嘻哈哈的出門而去。

  ***

  韋小寶和多隆在廳上飲酒等候。韋小寶手下的親兵不斷打探了消息來報:眾侍衛已到了「忠誠伯府」門前,自稱是前鋒營的,打門求見;馮錫範出來迎接,要請眾人入內喝茶;張康年說奉泰都統之命,有台灣的緊急軍情,請他即刻去會商;馮錫範已上了轎,眾侍衛擁著去了西城;眾侍衛已將馮錫範上了銬鐐,將他隨帶的從人也都抓了起來;一行人去了北城,九門提督的巡夜喝問,趙齊賢大聲回答是前鋒營的,馮錫範在轎裏一定聽得清清楚楚;眾人向著這邊府裏來了……

  過得一炷香時分,眾侍衛押著馮錫範進來。張康年大聲道:「啟稟泰都統:犯官馮錫範帶到。」韋小寶右手捏緊拳頭,作個狠打的姿勢。眾侍衛叫道:「犯官馮錫範勾結叛逆,圖謀不軌。泰都統有令,重重拷打。」當即拳打腳踢,往他身上招呼。

  馮錫範武功極高,為人又十分機警,當眾侍衛冒充前鋒營官兵前來相請之時,他便瞧出路道不對,若要脫逃,眾侍衛人數雖多,卻也決計擒拿不住。但他投降後得封伯爵,心想對方縱使有意陷害,皇帝英明,總可分辯,要是自己脫身而走,不免坐實了畏罪潛逃的罪名,從此尊榮爵祿,盡付流水,是以一直不加抗拒。只因貪圖富貴,以致身為當世武功高手,竟給眾侍衛打得死去活來。

  眼見他鼻孔流血,內傷甚重,韋小寶甚感痛快,殺師父之仇總算報了一小半,再打下去只怕便打死了,當即搖手制止,命親兵剝光他衣衫,用一條毛氈裹住。這時馮錫範已自奄奄一息,人事不知。

  多隆笑道:「這就到老泰的八姨太家去罷。」趙齊賢笑道:「最好把老泰的八姨太也剝光了,將兩人捆在一起。」眾侍衛大樂,轟然叫好。多隆要瞧泰都統的八姨太給剝光了衣衫的模樣,笑道:「這次我來帶隊。」

  一行人抬了馮錫範正要出發,忽然兩名親兵快步進來,向韋小寶稟報:「啟稟大人:甜水井胡同泰都統的外宅,這會兒鬧得天翻地覆,正在打大架。」

  眾人都吃了一驚,均想:「怎麼洩漏了風聲?泰都統有了防備,這件事可要糟糕。」

  韋小寶問道:「甚麼人打大架?」一名親兵道:「小人等一共八人,奉了大人將令,在甜水井胡同前後打探,忽然見到一隊娘子軍,總有三四十人……」韋小寶皺眉道:「甚麼娘子軍?」那親兵道:「回大人:這一大隊人都是大腳女人,有的拿了擀麵棍兒,有的拿了洗衣棒,還有拿著門閂扁擔,衝進泰都統的外宅,乒乒乓乓的亂打,把一個花不溜秋的小娘子拉了出來,用皮鞭狠狠的抽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可奇了!再探。」兩名親兵答應了出門。

  第二路探子跟著來報:「回大人:泰都統騎了快馬,已趕到甜水井胡同。他衣服也沒穿好,左腳有靴子,右腳卻是赤腳。原來率領娘子軍攻打甜水井胡同的,便是泰都統夫人。」

  眾人一聽之下,鬨堂大笑,才知是泰都統夫人喝醋,去抄打他的外宅。

  那親兵說到這裏,也忍不住笑,又道:「那位太太抓住了泰都統,劈臉就是劈劈拍拍兩個耳括子,跟著又是一腳,好不厲害。泰都統打躬作揖,連說:『太太息怒!』」

  多隆手舞足蹈,說道:「這一下可有得老泰受的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大哥,你快帶領人馬,趕去勸架。這一下老泰給你揪住了小辮子,保管他前鋒營從今而後,再也不敢跟咱們御前侍衛作對。」

  多隆給他一言提醒,大喜之下,伸手在自己額頭用力一鑿,笑道:「我這胡塗蛋!這麼好的機會也不抓住。兄弟們,大夥兒去瞧熱鬧啊。」率領眾侍衛,向甜水井胡同急奔而去。

  ***

  韋小寶瞧著躺在地下的馮錫範,尋思:「這傢伙怎生處置才是?放了他之後,他必定要去稟告皇上。就算拿不到我把柄,皇上也必猜到是我作的手腳。」背負雙手,在廳上踱來踱去,又想:「天一亮,就得去殺茅大哥,可有甚麼法子救他性命?『大名府』劫法場是不行的,法場,法場……」

  突然之間,想起了一齣戲來:「『法場換子』!對了,薛剛闖了禍,滿門抄斬,有個徐甚麼的白鬍子老頭兒,把自己的親生兒子,在法場換了一個薛甚麼的娃娃出來……」

  他看過的戲文著實不少,劇中人的名字不大說得上來,故事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的。一想到「法場換子」,跟著又想起了另外一齣戲來:「『搜孤救孤』!這故事也差不多,有個叫做程嬰的黑鬍子,把自己的兒子去掉換了主子的兒子,讓兒子去殺頭,救了小主人的性命。乖乖不得了,幸虧茅大哥的年紀跟我兒子不一樣,否則的話,要我將虎頭、銅鎚送上法場殺頭,換了茅大哥出來,雖說朋友義氣為重,這種事情我可是萬萬不幹的。很好,很好!」向著躺在地下的馮錫範重重踢了一腳,說道:「你運氣不壞,韋大人這就收了你做乾兒子。韋大人的親兒子捨不得換,乾兒子就馬馬虎虎。」

  當即叫了親兵隊長進來,密密囑咐一番,賞了他一千兩銀子,另外又有一千兩銀子,命他去分給辦事的其餘親兵。那隊長躬身道謝,說道:「大人放心,一切自會辦得妥妥貼貼,決不有誤。」

  韋小寶安排已畢,回進內堂。七個夫人和兒女都給太后召進皇宮去了,屋裏冷冷清清,和衣在床上躺了一會,不久天便亮了。

  辰牌時分,宮裏傳出旨來:「江洋大盜茅十八大逆不道,辱罵大臣,著即斬首,命撫遠大將軍、一等鹿鼎公韋小寶監斬。」

  韋小寶接了上諭,在府門外點齊了親兵,只見多隆率領了數十名御前侍衛,押著茅十八而來。

  茅十八目青鼻腫,滿臉是血,顯是受了苦刑。他一見韋小寶便破口大罵:「韋小寶,你這不要臉的小漢奸,今日你做老子的監斬官,老子死得一點不冤。誰叫我當日瞎了眼睛,從揚州的婊子窩裏,把你這小漢奸帶到北京來?」眾親兵大聲吆喝,茅十八卻越罵越兇。

  韋小寶不去理他,問多隆道:「老泰怎樣了?」多隆笑道:「昨晚我趕到時,老泰已給他夫人抓得滿臉都是血痕。他一見到我,這份狼狽樣兒可有得瞧的了。我做好做歹,勸住了他夫人,又把他八姨太接到我家裏,讓兩個小妾陪她。老泰千恩萬謝,感激得了不得。」

  韋小寶笑問:「這位八姨太相貌怎樣?」多隆大拇指一翹,說道:「嘿嘿,了不起!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可不能見色起意,乘火打劫!」多隆哈哈大笑,道:「兄弟你放一百二十個心,你大哥那能這麼不長進?老泰雖是我對頭,這種事情你大哥是決計不幹的。」

  當下兩人押著茅十八,往菜市口法場而去。多隆騎馬,韋小寶則乘了一輛大馬車。茅十八坐在開頂的牛車之中,雙手反綁,頸中插了一塊木牌,寫道:「立斬欽犯茅十八一名」。牛車自騾馬市大街向西,眾百姓紛紛聚觀。茅十八沿途又叫又唱,大喊:「老子十八年後,又是一條好漢,所以名叫茅十八,早就知道是要殺頭的。」街邊百姓大聲喝采,讚他:「有種,是硬漢子。」

  來到騾馬市大街和宣武門大街交叉十字路口的菜市口法場,韋小寶的親兵早已連夜搭好了蓆棚,棚前棚後,守衛得極是嚴密。多隆奉了康熙的囑咐,生怕天地會要劫法場,已知會九門提督,派了二千名官兵在法場四周把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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