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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五


  這時蘇荃、方怡、曾柔、公主等都已站在韋小寶身旁,齊聲笑道:「豈有此理!」

  鄭克塽腦中早已一片混亂,但也覺此理欠通,說道:「那……那怎麼辦?」韋小寶道:「我砍下你一條手臂、一條大腿作抵。你將來還了我一百萬兩銀子,我把你的斷臂、斷腿還你。」鄭克塽道:「剛才你說阿珂賣斷給你,一萬兩……一萬兩銀子的欠帳已一筆勾銷。」

  韋小寶大搖其頭,說道:「不成,剛才我胡裏胡塗,上了你的大當。阿珂是我的老婆,你怎能將我的老婆賣給我自己?好!我將你的母親賣給你,作價一百萬兩,又將你的父親賣給你,作價一百萬兩,再將你的奶奶賣給你,作價一百萬兩,還將你的外婆賣給你,作價一百萬兩……」鄭克塽道:「我外婆已經死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死人也賣。我將你外婆的屍首賣給你,死人打八折,作價八十萬兩,棺材奉送,不另收費。」

  鄭克塽聽他越說越多,心想連死人也賣,自己的高祖、曾祖、高祖奶奶、曾祖奶奶一個個都賣過來,那還了得,就算死人打八折,甚至七折六折,那也決計吃不消,這時不敢說不買,只得哀求:「我……我實在買不起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啊。你買不起了,就饒了你。可是已經買了的,卻不能退貨。你欠我三百八十萬兩銀子,怎麼歸還?」

  公主笑道:「是啊,三百八十萬兩銀子,快快還來。」

  鄭克塽哭喪著臉道:「我身邊一千兩銀子也沒有,那裏拿得出三百八十萬兩?」韋小寶道:「也罷!沒有銀子,准你退貨。你快快將你的父親、母親、奶奶、死外婆,一起交還給我。少一根頭髮也不行。」鄭克塽料想如此胡纏下去,終究不是了局,眼望阿珂,只盼她來說個情,可是她偏偏站得遠遠地,背轉了身,決意置身事外。他心中大急,瞧韋小寶這般情勢,定是要砍去自己一手一足,不由得連連磕頭,說道:「韋香主,我……我害了陳軍師,的確是罪該萬死,只求你寬洪大量,饒了小人一命。就算是我欠了你老人家三百八十萬兩銀子,我……我一定設法歸還。」

  韋小寶見折磨得他如此狼狽,憤恨稍洩,說道:「那麼你寫下一張欠據來。」鄭克塽大喜,忙道:「是,是。」轉身向衛士道:「拿紙筆來。」可是在這荒島之上,那裏有甚麼紙筆?那衛士倒也機靈,當即撕下自己長衫下襬,說道:「那邊死人很多,咱們蘸些血來寫便是。」說著便要去拖風際中的屍首。韋小寶左手一伸,抓住了鄭克塽右腕,白光一閃,揮匕首割下了他右手食指的一節。鄭克塽大聲慘叫。韋小寶道:「用你指上的血來寫。」

  鄭克塽痛得全身發抖,一時手足無措。韋小寶道:「你慢慢寫罷,要是血乾了不夠用,我再割你第二根手指。」鄭克塽忙道:「是,是!」那裏還敢遲延,咬牙忍痛,將斷了半截的食指在衣裾上寫道:「欠銀三百八十萬兩正。鄭克塽押。」寫了這十三個字,痛得幾欲暈去。

  韋小寶冷笑道:「虧你堂堂的王府公子,平時練字不用功,寫一張欠據,幾個字歪歪斜斜,全是敗筆,沒一個勝筆。」將衣裾接了過來,交給雙兒,道:「你收下了。瞧瞧銀碼沒短寫了罷?這人奸詐狡猾,別少寫了幾兩。」

  雙兒笑道:「三百八十萬兩銀子,倒沒少了。」說著將血書欠據收入懷中。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對鄭克塽下頦一腳踢去,喝道:「滾你死外婆的罷!」鄭克塽一個觔斗,滾了出去。衛士搶上扶起,包了他手指傷口。兩名衛士分別負起鄭克塽和馮錫範,上了一艘小艇,向海中划去。韋小寶笑聲不絕,忽然想起師父慘死,忍不住又放聲大哭。

  鄭克塽待小艇划出數十丈,這才驚魂略定,說道:「咱們去搶了大船開走,料得這群天殺的狗男女追趕不上。」可是駛近大船,卻見船上無舵,一應船具全無。馮錫範恨恨的道:「這批狗男女收起來了。」眼見大海茫茫,波浪洶湧,小艇中無糧無水,如何能夠遠航?鄭克塽道:「咱們回去再求求那小賊,向他借船,最多又寫三百八十萬兩欠據。」馮錫範道:「他們也只有一艘船,怎麼借給咱們?我寧可葬身魚腹,也不願再去向這小賊哀求。」

  鄭克塽聽他說得斬截,不敢違拗,只得嘆了口氣,吩咐三名衛士將小艇往大海中划去。

  ***

  韋小寶等望著鄭克塽的小艇划向大海,發現大船航行不得,這才划艇遠去,都忍不住好笑。蘇荃見韋小寶又哭又笑,總是難泯喪師之痛,要說些話引他高興,便道:「這鄭家二公子奸詐之極,明明是想搶咱們的大船。小寶,你這三百八十萬兩銀子的帳,我瞧他是非賴不可。」韋小寶道:「料想這傢伙也是不會還的。」蘇荃笑道:「你做甚麼都精明得很,可是剛才這傢伙把你自己的老婆賣給你,一萬兩銀子就算清帳,你想也不想,就沒口子答應,定是你愛阿珂妹子愛得胡塗了。那時候,他就是要你倒找一百萬兩銀子,我瞧你也會答應。」韋小寶伸袖子抹了抹眼淚,笑了起來,說道:「管他三七二十一,答應了再說,慢慢再跟他算賬。」方怡問道:「後來怎麼才想起原來是吃了大虧?」

  韋小寶搔了搔頭,道:「殺了風際中之後,我心裏再沒甚麼擔憂的事,忽然間腦子就清楚起來了。」他本來也並沒對風際中有絲毫懷疑,只是內心深處,總隱隱覺得身邊有個極大的禍胎,到底是甚麼禍胎,卻又說不出來,只是沒來由的害怕著甚麼,待得風際中一死,立時如釋重負,舒暢之極,心想:「說不定我早就在害怕這賊,只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而已。」

  眾人迭脫奇險,直到此刻,所有強敵死的死,逃的逃,島上才得太平。人人都感到心力交瘁。韋小寶這時雙腳有如千斤之重,支持不住,便躺在沙灘上休息。蘇荃給他按摩背上被風際中點過的穴道。

  夕陽返照,水波搖幌,海面上有如萬道金蛇競相竄躍,景色奇麗無方。眾女一個個坐了下來。過不多時,韋小寶鼾聲先作,不久眾女先後都睡著了。

  ***

  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後,方怡先行醒來,到韋小寶舊日的中軍帳茅屋裏弄了飯菜,叫眾人來吃。大堂上燃了兩根松柴,照得通屋都明。八人團團圍坐,吃過飯後,方怡和雙兒將碗筷收拾下去。

  韋小寶從蘇荃、方怡、公主、曾柔、沐劍屏、雙兒、阿珂七女臉上一個個瞧過去,但見有的嬌艷,有的溫柔,有的活潑,有的端麗,各有各的好處,不由得心中大樂,此時倚紅偎翠,心中和平,比之當日麗春院中和七女大被同眠的胡天胡帝,另有一番平安豐足之樂,笑道:「當年我給這小島取名為通吃島,原來早有先見之明,知道你們七位姊姊妹妹都要做我老婆,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,逃也逃不掉的了。從今而後,我們八個人住在這通吃島上壽與天齊,仙福永享。」

  蘇荃道:「小寶,這八個字不吉利,以後再也別說了。」韋小寶立時省悟,知她不願聽到任何和洪教主有關之事,忙道:「對,對!是我胡說八道。」蘇荃道:「施琅和鄭克塽回去之後,多半會帶了兵來報仇,咱們可不能在這島上長住。」眾人齊聲稱是。方怡道:「荃姊姊,你說咱們到那裏去才是?」蘇荃眼望韋小寶,笑道:「還是聽至尊寶的主意罷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叫我至尊寶?」蘇荃笑道:「若不是至尊寶,怎能通吃?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道:「我名字中有個寶字,本來只道是小小的寶一對,甚麼一對五,板凳兩張,原來是至尊寶。」眼望眾女一齊望自己,微一沉吟,說道:「中原是去不得的。神龍島離這裏太近,那也不好。總得去一個又舒服、又沒人的地方。」

  可是沒人的荒僻之處一定不舒服,舒服的地方一定人多。何況韋小寶心目中的舒服,既要賭博,又要看戲文、聽說書,諸般雜耍、唱曲、菜餚、點心、美貌姑娘,無一不是越多越好。除了美貌姑娘身邊已經頗為不少之外,其餘各項,若不是北京、揚州這等天下一等一的繁華之地,那是決計難以住得開心的了。他一想到這些風流熱鬧,孝心忽動,說道:「我們在這裏相聚,也算得十分有趣,只不知我娘一個人孤苦伶仃的,又是怎樣?」

  眾女從來沒聽他提過自己的母親,均想他有此孝心,倒也難得,齊問:「你娘這時候在那裏?」有的更想:「你娘便是我的婆婆,自該設法相聚,服侍她老人家。」

  韋小寶嘆了口氣,說道:「我娘在揚州麗春院。」

  眾女一聽到「揚州麗春院」五字,除了公主一人之外,其餘六人登時飛霞撲面,有的轉過臉去,有的低下頭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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