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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一


  其時天已大明,大床在揚州大街上招搖過市。眾親兵提了「肅靜」、「迴避」的硬牌,鳴鑼喝道,前呼後擁。揚州百姓見了,無不嘖嘖稱奇。

  大床來到何園,門口仍是太小。這時親兵隊長學了乖,不等欽差大人吩咐,立時下令拆牆,將大床抬入花廳,放在廳心。韋小寶傳下將令,床中擒有欽犯,非同小可,命數十名將領督率兵卒,弓上弦,刀出鞘,在花廳四周團團圍住,又命徐天川等人到屋外把守,以防瘦頭陀等前來劫奪。

  花廳四周守禦之人雖眾,廳中卻只有一張大床,剩下他孤身一人。韋小寶心想:「剛才在麗春院中,如此良機,七個美女卻似乎抱不到一半,而且黑暗之中,也不知抱過了誰,還有誰沒抱。咱們從頭來過,還是打從一呀摸開始。」口中低哼:「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妹妹……」拉開帳子,撲上床去。

  突覺辮子一緊,喉頭一痛,被人拉住辮子,提了起來,那人左手扠在他頸中,正是洪夫人。隔了這些時候,迷春藥酒力早過,洪夫人、毛東珠、方怡、沐劍屏四女都已醒轉。雙兒和曾柔身上被封的穴道也已漸漸解開。只是大床在揚州街上抬過,床周兵多將廣,床中七女誰也不敢動彈,不敢出聲。此刻韋小寶又想享溫柔艷福,一上床就被洪夫人抓住。

  洪夫人臉色似笑非笑,低聲喝道:「小鬼,你好大膽,連我也敢戲耍!」韋小寶嚇得魂飛天外,陪笑道:「夫人,我……我不是戲耍,這個……那個……」洪夫人道:「你唱的是甚麼小調?」韋小寶笑道:「這是妓院裏胡亂聽來的,當不得真。」洪夫人低聲道:「你要死還是要活?」韋小寶笑道:「屬下白龍使,恭祝夫人和教主仙福永享,壽與天齊。夫人號令,屬下遵奉不誤。」

  洪夫人見他說這幾句話時嬉皮笑臉,殊少恭謹之意,啐了一口,說道:「你先撤了廳周的兵將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那還不容易?你放開手,我去發號施令。」洪夫人道:「你在這裏傳令好了。」韋小寶無奈,只得大聲叫道:「廳外當差的總督、巡撫、兵部尚書、戶部尚書們大家聽著,所有的兵將通統退開,不許在這裏停留。」

  洪夫人一扯他辮子,喝道:「甚麼兵部尚書、戶部尚書,胡說八道。」說著又是用力一扯。韋小寶大叫:「哎唷,痛死啦!」

  外面統兵官聽得他說甚麼總督、尚書,已然大為起疑,待聽他大聲呼痛,登時便有數十人手執刀槍,奔進廳來,齊問:「欽差大人,有甚麼事?」韋小寶叫道:「沒……沒甚麼!哎唷,我的媽啊!」眾將官面面相覷,手足無措。

  洪夫人心下氣惱,提起手來,拍的一聲,重重打了韋小寶一個耳光。韋小寶又叫:「我的媽啊,別打兒子!」洪夫人雖不知他叫人為娘,就是罵人婊子,但見他如此憊懶,提掌又待再打,突然肩後「天宗」和「神堂」兩穴上一陣酸麻,右臂軟軟垂下。

  洪夫人一驚,回頭看是誰點了她穴道,見背後跟自己挨得最近的是方怡,冷笑道:「方姑娘,你武功不錯哪!」左手疾向方怡眼中點去。方怡叫道:「不是我!」側頭讓開。洪夫人待要再攻,忽然身後兩隻手伸過來抱住了她左臂,正是沐劍屏。她叫道:「夫人,不是我師姊點你的。」她見到點洪夫人穴道的是雙兒。

  毛東珠提起手來,打了沐劍屏一掌,幸好她已無內力,沐劍屏並未受傷。毛東珠第二掌又即打來,方怡伸手格開。

  阿珂見四個女子打成一團,翻身便要下床,右腿剛從被中伸出,「啊」的一聲,立即縮回。韋小寶拉住她左腳,說道:「別走!」阿珂用力一掙,叫道:「放開我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倒猜猜看,我肯不肯放?」阿珂急了,轉身便是一拳。韋小寶一讓,砰的一聲,打中在曾柔左頰。曾柔叫道:「你怎麼打我?」阿珂道:「對……對不起……哎唷!」卻是給方怡一掌打中了。霎時之間,床上亂成一團,七個女子亂打亂扭。

  韋小寶大喜,心道:「這叫做天下大亂,群雄……不,群雌混戰。」正要混水摸魚,突然間喀喇喇一聲響,大床倒塌下來。八人你壓住我手,我壓住你腿。七個女子齊聲尖叫。

  眾將官見到這等情景,無不目瞪口呆。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想從人堆中爬出來,只是一條左腿不知給誰扭住了,叫:「大家放開手!眾將官,把我大小老婆們一齊抓了起來。」眾將官站成一個圈子,卻不敢動手。

  韋小寶指著毛東珠道:「這老婊子乃是欽犯,千萬不可讓她逃走了。」眾將官都感奇怪:「怎麼這些女子都是你的大小老婆,其中一個是欽犯,兩個卻又扮作了親兵?」當下有人以刀槍指住毛東珠,另外有人拉她起來,喀喀兩聲,給她戴上了手銬。

  韋小寶指著洪夫人道:「這位夫人,是我的上司,不過咱們也給她戴上副手銬罷。」眾將更奇,也給洪夫人上了手銬。洪夫人空有一身武藝,卻給雙兒點了兩處穴道,半身酸麻,難以反抗。

  這時雙兒和曾柔才從人堆裏爬了出來,想起昨晚的經歷,又是臉紅,又是好笑。

  韋小寶指著方怡道:「她是我大小老婆。」指著沐劍屏道:「她是小小老婆,大小老婆要上了手銬,小小老婆不必。」眾將給方怡上了手銬。欽差大人的奇言怪語,層出不窮,眾將聽得多了,這時也已不以為異了。

  這時坐在地下的只剩下了阿珂一人,只見她頭髮散亂,衣衫不整,穿的是男子打扮,卻是明艷絕倫,雙手緊緊抓住長袍的下襬,遮住裸露的雙腿,低下了頭,雙頰暈紅。

  眾兵將均想:「欽差大人這幾個大小老婆,以這個老婆最美。」只聽韋小寶道:「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元配夫人,待我扶她起來。」走上兩步,說道:「娘子請起!」伸手去扶。

  忽聽得拍的一響,聲音清脆,欽差大人臉上已重重吃了一記耳光。阿珂垂頭哭道:「你就是會欺侮我,你殺了我好啦。我……我……我死也不嫁給你。」

  眾將官面面相覷,無不愕然。欽差大人當眾被毆,眾將官保護不力,人人有虧職守。只是毆辱欽差的乃是他的元配夫人,上前阻止固是不行,吆喝幾聲似乎也不合體統,一時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韋小寶撫著被打的半邊面頰,笑道:「我怎捨得殺你?娘子不用生氣,下官立時殺了鄭公子便是。」大聲問道:「麗春院裏抓來的那男子在那裏?」一名佐領道:「回都統:這小子上了足鐐手銬,好好的看守著。」韋小寶道:「很好。他如想逃走,先斬了他左腿,然後再斬他右腿……」阿珂嚇得急叫:「別……別……斬他腳……他……他不會逃走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如逃走,我就斬鄭公子的雙手。」向方怡、沐劍屏等掃了一眼,道:「我這些大小老婆、小小老婆倘若逃走了,就割鄭公子的耳朵鼻子。」

  阿珂急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這些女人,跟鄭公子有甚麼相干?為甚麼要怪在他頭上?」韋小寶道:「自然相干。我這些女人個個花容月貌,鄭公子是色鬼,一見之下,定然會不懷好意。」阿珂心想:「那還是拉不上干係啊。」但這人不講道理,甚麼也說不明白,一急之下,又哭了出來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戴手銬的女人都押了下去,好好的看守,再上了腳鐐。吩咐廚房,擺上酒筵,不戴手銬的好姑娘們,在這裏陪我喝酒。」眾親兵轟然答應。

  阿珂哭道:「我……我不陪你喝酒,你給我戴上手銬好啦。」

  曾柔一言不發,低頭出去。韋小寶道:「咦,你到那裏去?」曾柔轉頭說道:「你……你好不要臉!我再也不要見你!」韋小寶一怔,問道:「為甚麼?」曾柔道:「你……你還問為甚麼?人家不肯嫁你,你強逼人家,你做了大官,就可以這樣欺侮百姓嗎?我先前還當你是個……是個英雄,那知道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那知道怎樣?」曾柔忽然哭了出來,掩面道:「我不知道!你……你是壞人,不是好人。」說著便向廳外走去。

  兩名軍官挺刀攔住,喝道:「你侮慢欽差,不許走,聽候欽差大人發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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