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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〇


  回進廳來,但見洪夫人、方怡、沐劍屏、雙兒、曾柔、阿琪六個美人兒有的昏迷不醒,有的難以動彈,各有各的美貌,各有各的嬌媚,心中大動,心道:「裏邊床上還有一個美貌小姑娘,比這六個人還美得多。那是我已經拜過天地、卻未洞房花燭的元配老婆。今晚你巴巴的來尋我,你老公要是不來睬你,未免太過無情無義,太對你不住了罷?」

  正要邁步入內,只見曾柔的一雙俏眼瞧向自己,臉上暈紅,神色嬌羞,心想:「從王屋山來到揚州,一路之上,你這小妞兒老是避我,要跟你多說一句話也不成。今晚可也不能跟你客氣了。」將她抱起,搬入內房,放在阿珂之旁。

  只見阿珂兀自沉睡,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,口唇邊微露笑意,她昏迷之中,多半兀自在大做好夢,正跟鄭克塽親熱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一不做,二不休,把你們這批老婊子、假婊子、好姑娘、壞女人,一古腦兒都搬了進來。這裏是麗春院,女人來到妓院,還能有甚麼好事?這是你們自己來的,醒轉之後可不能怪我。」他從小就胸懷大志,要在揚州大開妓院,更要到麗春院來大擺花酒,叫全妓院妓女相陪,此刻情景雖與昔日雄圖頗有不符,卻也是非同小可的壯舉。

  當下將雙兒、阿琪、洪夫人、方怡、沐劍屏一一抱了入內,最後連假太后也抱了進去,八個女子並列床上。忽然想到:「朋友妻,不可欺。二嫂,你是我嫂子,咱們英雄好漢,可得講義氣。」將阿琪又抱到廳上,放在椅中坐好,只見她目光中頗有嘉許之意。

  韋小寶見她容顏嬌好,喘氣甚急,胸脯起伏不已,忽覺後悔:「我跟大喇嘛和蒙古王子拜把子,又不是情投意合,只不過是想個計策,騙得他們不來殺我。甚麼大哥、二哥,都是隨口瞎說的。這阿琪姑娘如此美貌,叫她二嫂,太過可惜,不如也做了我老婆罷。說書的說『三笑姻緣九美圖』,唐伯虎有九個老婆。我就把阿琪算在其內,也不過是八美,還差了一美。呸,呸,呸!老婊子又老又兇,怎麼也能算一美?」

  與唐伯虎相比,少他一美,還可將就,連少兩美,實在太也差勁,當下又抱起阿琪,走向內室。走了幾步,忽想:「關雲長千里送皇嫂,可沒將劉大嫂變成關二嫂。韋小寶七步送王嫂,總不能太不講義氣,少兩美就少兩美罷,還怕將來湊不齊?」於是立即轉身,又將阿琪放在椅中。

  阿琪不知他心中反覆交戰,見他將自己抱著走來走去,不知搗甚麼鬼,只微感詫異。

  韋小寶走進內室,說道:「方姑娘、小郡主、洪夫人,你們三個是自己到麗春院來做婊子的。雙兒、曾姑娘,你們兩個是自願跟我到麗春院來的。這是甚麼地方,你們來時雖不知道,不過小妞兒們既然來到這種地方,不陪我是不行的。阿珂,你是我老婆,到這裏來嫖我媽媽,也就是嫖你的婆婆,你老公要嫖還你了。」伸手將假太后遠遠推在床角,抖開大被,將餘下六個女子蓋住,踢下鞋子,大叫一聲,從被子底下鑽了進去。

  ***

  胡天胡帝,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桌上蠟燭點到盡頭,房中黑漆一團。

  又過良久,韋小寶低聲哼起「十八摸」小調:「一百零七摸,摸到姊姊妹妹七隻手……一百零八摸,摸到姊姊妹妹八隻腳……」正在七手八腳之際,忽聽得一個嬌柔的聲音低聲道:「不……不要……鄭……鄭公子……是你麼?」正是阿珂的聲音。她飲迷春酒最早,昏睡良久,藥性漸退,慢慢醒轉。韋小寶大怒,心想:「你做夢也夢到鄭公子,只道是他爬上了你床,好快活麼?」壓低了聲音,說道:「是我。」

  阿珂道:「不,不!你不要……」掙扎了幾下。

  忽聽得鄭克塽在廳中叫道:「阿珂,阿珂,你在那裏?」喀喇一聲,嗆啷啷一片響聲,撞翻了一張椅子,桌上杯碟掉到地下。阿珂聽到他在廳上,那麼抱住自己的自然不是他了,一驚之下,又清醒了幾分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是誰?怎麼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韋小寶笑道:「是你的親老公,你也聽不出?」阿珂這一驚非同小可,使力掙扎,想脫出他懷抱,卻全身酸軟無力,驚叫:「鄭公子,鄭公子!」

  鄭克塽跌跌撞撞的衝進房來,房中沒半點光亮,砰的一聲,額頭在門框上一撞,叫道:「阿珂,你在那裏?」阿珂道:「我在這裏!放開手!小鬼,你幹……幹甚麼?」鄭克塽道:「甚麼?」他不知阿珂最後這兩句話是對韋小寶說的。

  韋小寶意氣風發,如何肯放?阿珂央求道:「好師弟,求求你,快放開我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說過不放,就是不放!大丈夫一言既出,死馬難追。」

  鄭克塽又驚又怒,喝道:「韋小寶,你在那裏?」韋小寶得意洋洋的道:「我在床上,抱著我老婆。我在洞房花燭,你來幹甚麼?要鬧新房麼?」鄭克塽大怒,罵道:「鬧你媽的新房!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要鬧我媽的新房,今天可不成,因為她沒客人,除非你自己去做新郎。」

  鄭克塽怒道:「胡說八道。」循聲撲向床上,來掀韋小寶,黑暗中抓到一人的手臂,問道:「阿珂,是你的手麼?」阿珂道:「不是。」

  鄭克塽只道這手臂既然不是阿珂的,那麼定然是韋小寶的,當下狠狠用力一扯,不料所扯的卻是假太后毛東珠。她飲了迷春酒後昏昏沉沉,但覺得有人扯她手臂,左手反過去拍一掌,正好擊在鄭克塽頂門。她功力已去了十之八九,這一掌無甚力道。鄭克塽卻大吃一驚,一交坐倒,腦袋在床腳上一撞,又暈了過去。

  阿珂驚呼:「鄭公子,你怎麼了?」卻不聽見答應。韋小寶道:「他來鬧新房,鑽到床底下去了。」阿珂哭道:「不是的。快放開我!」韋小寶道:「別動,別動!」阿珂手肘一挺,撞在他喉頭。韋小寶吃痛,向後一仰。阿珂脫卻束縛,忙要下床,身子一轉,壓在毛東珠胸口。毛東珠吃痛,一聲大叫,伸手牢牢抱住了她。阿珂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抱住自己的是誰,極度驚恐之下,更是沒絲毫力道,忽覺右足又給人壓住了,只嚇得全身冷汗直冒:「床上有這許多男人!」

  韋小寶在黑暗中找不到阿珂,說道:「阿珂,快出聲,你在那裏?」阿珂心道:「你就殺了我頭,我也不作聲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你不說,我一呀摸,二呀摸,一個個的摸將過來,總要摸到你為止。」忽然唱起小調來:「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一位美人兒。美人臉蛋像瓜子,莫非你是老婊子?」口唱小調,雙手亂摸。

  ***

  忽聽得院子外人聲喧嘩,有人傳呼號令,大隊兵馬將幾家妓院一起圍住了,跟著腳步聲響,有人走進麗春院來。韋小寶知道來人若不是自己部下,便是揚州的官員,心中一喜,正要從被窩裏鑽出來,不料來人走動好快,火光亮處,已到了甘露廳中,只聽得玄貞道人叫道:「韋大人,你在這裏嗎?」語音甚是焦急。韋小寶脫口答道:「我在這裏!」

  天地會群雄發覺不見了韋小寶,生怕他遇險,出來找尋,知他是帶了親兵向鳴玉坊這一帶而來,一查便查到麗春院中有人打架。進得院子,見幾名親兵死在地下,眾人大吃一驚,直聽到他親口答應,這才放心。

  韋小寶耳聽得眾人大聲招呼,都向這邊湧來,忙站起來放下帳子,至於兩隻腳踏在誰的身上,也顧不得這許多了。

  帳子剛放下,玄貞等已來到房中,各人手持火把,一眼見到鄭克塽暈倒在床前,都感詫異。又有人叫:「韋大人,韋大人!」韋小寶叫道:「我在這裏!你們不可揭開帳子。」

  眾人聽到他聲音,都歡呼起來。各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臉上都含笑容,均想:「大家擔足了心事,你卻在這裏風流快活。」

  韋小寶藉著火光,穿好衣衫,找到帽子戴上,從床上爬了下來,穿上鞋子,說道:「我用計擒住了好幾名欽犯,都在床上,大夥兒這場功勞不小。」

  眾人大為奇怪,素知他行事神出鬼沒,其時也不便多問。

  韋小寶吩咐將鄭克塽綁起,用轎子將阿琪送去行轅,隨即將帳子角牢牢塞入被底,傳進十餘名親兵,下令將大床抬回欽差行轅。親兵隊長道:「回大人:門口太小,抬不出去。」韋小寶罵道:「笨東西,不會拆了牆壁嗎?」那隊長立時領悟,連聲稱是,吆喝傳令。眾親兵一齊動手,將麗春院牆壁拆開了三堵。十餘人拿了六七條轎槓,橫在大床之底,將大床平平穩穩的抬了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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