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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七


  阿琪嘻的一笑,任何女人聽人稱自己美貌,自然開心,而當著自己情郎之面稱讚,更加心花怒放。何況她對自己容色本就頗有自信,想來三十年後,自己也不會難看多少。

  韋小寶只盼她答應打這賭,那麼葛爾丹說不定會看在意中人面上,便讓自己再活三十年,到那時再決輸贏,也還不遲。不料桑結哼了一聲,冷冷的道:「就可惜你活不過今晚了。阿琪姑娘三十年後的芳容,你沒福氣見到啦。」

  韋小寶嘻嘻一笑,說道:「那也不打緊。只盼大喇嘛和王子殿下記得我這句話,到三十年後的今天,就知韋小寶有先見之明了。」桑結、葛爾丹、阿琪三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到昆明,還是幾個月之前的事,我是送建寧公主去嫁給吳三桂的兒子,你們三位都知道的了。本來這是大大的喜事,可是一進昆明城裏,只見每條街上都有人在號啕大哭,隔不了幾家,就是一口棺材,許多女人和小孩披蔴戴孝,哭得昏天黑地。」

  葛爾丹和阿琪齊問:「那為了甚麼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也奇怪得很哪。一問雲南的官兒,大家支支吾吾的都不肯說。後來我派親兵出去打聽,才知道了,原來這天早晨,陳圓圓聽說公主駕到,親自出來迎接。她從轎子裏一出來,昆明十幾萬男人就都發了瘋,個個擁過去看她,都說天上仙女下凡,你推我擁,踹死了好幾千人。平西王帳下的武官兵丁起初拚命彈壓,後來見到了陳圓圓,大家刀槍也都掉了下來,個個張大了口,口水直流,只是瞧著陳圓圓。」

  桑結、葛爾丹、阿琪三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均想:「這小孩說話定然加油添醬,不過陳圓圓恐怕當真美貌非凡,能見上一見就好了。」

  韋小寶見三人漸漸相信,又道:「王子殿下,平西王麾下有個總兵,叫做馬寶,你聽過他名字麼?」葛爾丹和阿琪都點了點頭。他二人和馬寶曾同去少林寺,怎不認得?葛爾丹道:「那天在少林寺中,你也見過他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他麼?我倒忘了。當日我只留神王子殿下大顯神功,打倒少林寺的高僧,沒空再瞧旁人,就算稍有一點兒空閒,也只顧到向阿琪姑娘的花容月貌偷偷多看上幾眼。」阿琪啐了他一口,心中卻甚喜歡。

  葛爾丹問道:「馬總兵又怎麼了?」韋小寶嘆了口氣,說道:「馬總兵也就是這天出的事。他奉平西王將令保護陳圓圓,那知道他看得陳圓圓幾眼,竟也胡裏胡塗了,居然過去摸了摸她那又白又嫩的小手。後來平西王知道了,打了他四十軍棍。馬總兵悄悄對人說:『我摸的是陳圓圓的左手,本來以為王爺要割了我一隻手。早知道只打四十軍棍,那麼連她右手也摸一摸了。八十下軍棍,未必就打得死我。』平西王駕下共有十大總兵,其餘九名總兵都羨慕得不得了。這句話傳到平西王耳裏,他就傳下將令,今後誰摸陳圓圓的手,非砍下雙手不可。平西王的女婿夏國相,也是十大總兵之一,他就叫高手匠人先做下一雙假手。他說自己有時會見到這個天仙似的岳母,萬一忍不住要上去摸手,不如自己先做下假手,以免臨時來不及定做,這叫做有甚麼無患。」

  葛爾丹只聽得張大了口,呆呆出神。桑結不住搖頭,連說:「荒唐,荒唐!」也不知是說十大總兵荒唐,還是說韋小寶荒唐。阿琪道:「你見過陳圓圓,怎不去摸她的手?」

  韋小寶道:「那是有緣故的。我去見陳圓圓之前,吳應熊先來瞧我,說我千里迢迢的送公主去給他做老婆,他很是感激。他從懷裏掏出一副東西,金光閃閃,鑲滿了翡翠、美玉、紅寶石、貓兒眼,原來是一副黃金手銬。」

  阿琪問道:「甚麼手銬,這般珍貴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啊,當時我便問他是甚麼玩意兒,總以為是他送給我的禮物。那知他喀喇一聲,把我雙手銬住了。我大吃一驚,叫道:『額駙,你幹麼拿我?我犯了甚麼罪?』吳應熊道:『欽差大人,你不可會錯了意,兄弟是一番好意。你要去見我陳姨娘,這副手銬是非戴不可的,免得你忍耐不住,伸手摸她。倘若單是摸摸她的手,父王衝著你欽差大人的面子,也不會怎樣。就只怕你一呀摸,二呀摸,三呀摸的摸起來,父王不免要犯殺害欽差大臣的大罪。大人固然不妥,我吳家可也糟了。』我嚇了一跳,就戴了手銬去見陳圓圓。」

  阿琪越聽越好笑,道:「我可真是不信。」韋小寶道:「下次你到北京,向吳應熊要這副金手銬來瞧瞧,就不由你不信了。他是隨身攜帶的,以便一見陳圓圓,立刻取出戴上,只要慢得一步,那就乖乖不得了。」桑結哼了一聲道:「陳圓圓是他庶母,難道他也敢有非禮的舉動?」韋小寶道:「他當然不敢,因此隨身攜帶這副金手銬啊。」阿琪道:「他到了北京,又何必再隨身攜帶?」

  韋小寶一怔,心道:「糟糕!牛皮吹破了。」但他腦筋轉得甚快,立即說道:「吳應熊本來想立刻回昆明的,又沒想在北京長住。留在北京,那是不得已。」桑結瞪了他一眼,道:「那是你恩將仇報了。人家借手銬給你,很夠交情,你卻阻攔了他,不讓他回雲南。」

  韋小寶搖頭道:「吳應熊於我有甚麼恩?他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。」桑結奇道:「他得罪你甚麼了?」韋小寶道:「還不得罪?借手銬給我,那比殺了我老子還惡毒。當時我若不是戴著這副手銬,陳圓圓的臉蛋也摸過了。唉,大喇嘛,王子殿下,只要我摸過陳圓圓那張比花瓣兒還美上一萬倍的臉蛋,吳三桂砍下我這一雙手又有甚麼相干?就算他再砍下我一雙腿,做成雲南宣威火腿,又算得甚麼?」

  三人神馳天南,想像陳圓圓的絕世容光,聽了他這幾句話竟然不笑。

  韋小寶壓低嗓子,裝出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,悄聲道:「有個天大的秘密,三位聽了可不能洩漏。本來是不能說的,不過難得跟三位談得投機,不妨跟知己說說。」葛爾丹忙問:「甚麼機密?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皇上調兵遣將,要打吳三桂。」桑結等三人相視一笑,都想:「那是甚麼機密了?皇帝不打吳三桂,吳三桂也要起兵打皇帝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可知皇上為甚麼要對雲南用兵?那就難猜些了。」

  阿琪道:「難道也是為了陳圓圓?」韋小寶一拍桌子,顯得驚異萬分,說道:「咦!你怎麼知道?」阿琪道:「我是隨便猜猜。」

  韋小寶大為讚嘆,說道:「姑娘真是女諸葛,料事如神。皇上做了皇帝,甚麼都有了,就只少了這個『天下第一美人』。上次皇上為甚麼派我這小孩子去雲南,卻不派甚麼德高望重、勞苦功高的大臣?就是要我親眼瞧瞧,到底這女子是不是當真美得要命,再要我探探吳三桂的口風,肯不肯把陳圓圓獻進宮去。派白鬍子大臣去辦這件事,總有點不好意思,是不是?那知我只提得一句,吳三桂就拍案大怒,說道:『你送一個公主來,就想掉換我的活觀音?哼哼,就是一百個公主,我也不換。』」

  桑結和葛爾丹對望一眼,隱隱覺得上了吳三桂的大當,原來其中還有這等美色的糾葛。吳三桂當年「衝冠一怒為紅顏」,正是為了陳圓圓,斷送了大明三百年的江山,此事天下皆知。小皇帝年少風流,這種事倒也是在情理之中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小玄子,你是鳥生魚湯,決不貪圖老烏龜的老婆。我小桂子大難臨頭,只好說你幾句壞話,千萬不好當真。」見桑結和葛爾丹都神色嚴重,又道:「我見吳三桂一發怒,就不敢再說。那時我在雲南,雖帶得幾千兵馬,怎敵得過吳三桂手下的千軍萬馬?只好悶聲發大財了,是不是啊?」葛爾丹點了點頭。

  韋小寶道:「一天晚上,那大鬍子罕帖摩來見我,他說是王子殿下派他去昆明跟吳三桂聯絡的。他在昆明卻發覺情勢不對,說蒙古人是成甚麼汗的子孫,都是英雄好漢,幹麼為了吳三桂的一個美貌女子去打仗送死。他求我偷偷帶他去北京見皇帝,要親自對皇帝說,陳圓圓甚麼的,跟蒙古王子、西藏喇嘛都不相干。蒙古葛爾丹王子早有了一位阿琪姑娘,不會再要陳圓圓的了。西藏大喇嘛也有了……有了很多美貌的西藏姑娘……」

  桑結大喝:「胡說!我們黃教喇嘛嚴守清規戒律,決不貪花好色。」韋小寶忙道:「那是罕帖摩說的,可不關我事。大喇嘛,罕帖摩為了討好皇帝,叫他放心,不用擔心你會搶陳圓圓,只怕是有的。」桑結哼了一聲,道:「下次見到罕帖摩,須得好好問他一問,到底是他說謊,還是你說謊,如此敗壞我的清譽。」

  韋小寶心中一喜:「他要去質問罕帖摩,看來一時就不會殺我了。」忙道:「是,是。下次你叫我跟罕帖摩當面對證好了。你們幫吳三桂造反,實在沒甚麼好處。就算造反成功,你們兩位身邊若不帶備一副手銬,總還是心驚肉跳……」忽見桑結臉有怒色,忙道:「大喇嘛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見了陳圓圓當然不會動心。不過,不過……唉!」

  桑結問道:「不過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上次我到昆明,陳圓圓出來迎接公主,不是擠死了好幾千人麼?這些死人的家裏做法事,和尚道士忽然請不到了。」阿琪問道:「那為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許許多多和尚見到了陳圓圓,凡心大動,一天之中,昆明有幾千名和尚還俗,不出家了。你想,突然間少了幾千和尚,大做法事自然不夠人手了。」

  葛爾丹等三人都將信將疑,覺他說得未免太玄,但於陳圓圓的美艷,卻已決無懷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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