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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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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克塽道:「要刺死他也不是甚麼難事,只不過韃子官兵戒備嚴密,得手之後要全身而退,就不大容易。咱們總得想個萬全之策,才好下手。」阿珂道:「爹爹答應我派人來殺了這人,也不是全為了我。他要起兵打韃子,這人是個大大的阻礙。他吩咐我千萬別跟媽說,我就料到他另有私心。」鄭克塽道:「你跟你媽說了沒有?」阿珂搖搖頭,說道:「沒有。這種事情越隱秘越好,說不定媽要出言阻止,我如不聽她的話,那也不好,還不如不說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她要行刺甚麼人?這人為甚麼是吳三桂起兵的阻礙?」 只聽鄭克塽道:「這幾日我察看他出入的情形,防護著實周密,要走近他身前,就為難得很。我想來想去,這傢伙是好色之徒,倘若有人扮作歌妓甚麼的,便可挨近他身旁了。」韋小寶心道:「好色之徒?他說的是撫台?還是藩台?」 阿珂道:「除非是我跟師姊倆假扮,不過這種女子的下賤模樣,我扮不來。」鄭克塽道:「不如設法買通廚子,在他酒裏放毒藥。」阿珂恨恨的道:「毒死了他,我這口氣不出。我要砍掉他一雙手,割掉他儘向我胡說八道的舌頭!這小鬼,我……我好恨!」 「這小鬼」三字一入耳,韋小寶腦中一陣暈眩,隨即恍然,心中不住說:「原來是要謀殺親夫。」他雖知道阿珂一心一意的向著鄭克塽,可萬萬想不到對自己竟這般切齒痛恨,心想:「我又有甚麼對不住你了?」這個疑竇頃刻間便即解破,只聽鄭克塽道:「珂妹,這小子是迷上你啦,對你是從來不敢得罪半分的。我知道你要殺他,其實是為了給我出氣。你這番情意,我……我真不知如何報答才是。」 阿珂柔聲道:「他欺辱你一分,比欺辱我十分還令我痛恨。他如打我罵我,我瞧在師父面上,這口氣也還咽得下,可是他對你……對你一次又一次的這般無禮,叫人一想起,恨不得立即將他千刀萬剮。」鄭克塽道:「珂妹,我現在就報答你好不好?」右臂也伸將過去,抱住了她身子。阿珂滿臉嬌羞,將頭鑽入他懷裏。 韋小寶心中又酸又怒又苦,突然間頭頂一緊,辮子已給人抓住。他大吃一驚,跟著耳朵又被人扭住,待要呼叫,聽到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低喝:「小王八蛋,跟我來!」這句「小王八蛋」,平生不知已給這人罵過幾千百次,當下更不思索,乖乖的跟了便走。 抓他辮子、扭他耳朵之人,手法熟練已極,那也是平生不知已抓過他、扭過他幾千百次了,正是他母親韋春芳。 *** 兩人來到房中,韋春芳反腳踢上房門,鬆手放開他辮子和耳朵。韋小寶叫道:「媽!我回來了!」韋春芳向他凝視良久,突然一把將他抱住,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。韋小寶笑道:「我不是回來見你了嗎?你怎麼哭了?」韋春芳抽抽噎噎的道:「你死到那裏去了?我在揚州城裏城外找遍了你,求神拜佛,也不知許了多少願心,磕了多少頭。乖小寶,你終於回到娘身邊了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又不是小孩子了,到外面逛逛,你不用擔心。」 韋春芳淚眼模糊,見兒子長得高了,人也粗壯了,心下一陣歡喜,又哭了起來,罵道:「你這小王八蛋,到外面逛,也不給娘說一聲,去了這麼久,這一次不狠狠給你吃一頓筍炒肉,小王八蛋也不知道老娘的厲害。」 所謂「筍炒肉」,乃是以毛竹板打屁股,韋小寶不吃已久,聽了忍不住好笑。韋春芳也笑了起來,摸出手帕,給他擦去臉上泥污;擦得幾擦,一低頭,見到自己一件緞子新衫的前襟上又是眼淚,又是鼻涕,還染了兒子臉上的許多炭灰,不由得肉痛起來,拍的一聲,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,罵道:「我就是這一件新衣,還是大前年過年縫的,也沒穿過幾次。小王八蛋,你一回來也不幹好事,就弄髒了老娘的新衣,叫我怎麼去陪客人?」 韋小寶見母親愛惜新衣,鬧得紅了臉,怒氣勃發,笑道:「媽,你不用可惜。明兒我給你去縫一百套新衣,比這件好過十倍的。」韋春芳怒道:「小王八蛋就會吹牛,你有個屁本事?瞧你這副德性,在外邊還能發了財回來麼?」韋小寶道:「財是沒發到,不過賭錢手氣好,贏了些銀子。」 韋春芳對兒子賭錢作弊的本事倒有三分信心,攤開手掌,說道:「拿來!你身邊存不了錢,過不了半個時辰,又去花個乾淨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這一次我贏得太多,說甚麼也花不了。」韋春芳提起手掌,又是一個耳光打過去。 韋小寶一低頭,讓了開去,心道:「一見到我伸手就打的,北有公主,南有老娘。」伸手入懷,正要去取銀子,外邊龜奴叫道:「春芳,客人叫你,快去!」 韋春芳道:「來了!」到桌上鏡箱豎起的鏡子前一照,匆匆補了些脂粉,說道:「你給我躺在這裏,老娘回來要好好審你,你……你可別走!」韋小寶見母親眼光中充滿擔憂的神色,生怕自己又走得不知去向,笑道:「我不走,你放心!」韋春芳罵了聲「小王八蛋」,臉有喜色,撣撣衣衫,走了出去。 韋小寶在床上躺下,拉過被來蓋上,只躺得片刻,韋春芳便走進房來,手裏拿著一把酒壺,她見兒子躺在床上,便放了心,轉身便要走出。韋小寶知道是鄭克塽要她去添酒,突然心念一動,道:「媽,你給客人添酒去嗎?」韋春芳道:「是了,你給我乖乖躺著,媽回頭弄些好東西給你吃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添了酒來,給我喝幾口。」韋春芳罵道:「饞嘴鬼,小孩兒家喝甚麼酒?」拿著酒壺走了。 韋小寶忙向板壁縫中一張,見隔房仍是無人,當即一個箭步衝出房來,走進隔房,打開櫃子,取了老鴇的那瓶「迷春酒」,回入自己房中,藏在被窩裏,拔開了瓶塞,心道:「鄭克塽你這小雜種,要在我酒裏放毒藥,老子今日給你來個先下手為強!」 過不多時,韋春芳提著一把裝得滿滿的酒壺,走進房來,說道:「快喝兩口。」韋小寶躺在床上,接過了酒壺,坐起身來,喝了一口。韋春芳瞧著兒子偷嫖客的酒喝,臉上不自禁的流露愛憐橫溢之色。韋小寶道:「媽,你臉上有好大一塊煤灰。」韋春芳忙到鏡子前去察看。韋小寶提起酒壺往被中便倒,跟著將「迷春酒」倒了大半瓶入壺。 韋春芳見臉上乾乾淨淨,那裏有甚麼煤灰了,登時省起兒子又在搗鬼,要支使開自己,以便大口偷酒喝,當即轉身,搶過了酒壺,罵道:「小王八蛋是老娘肚裏鑽出來的,我還不知你的鬼計?哼,從前不會喝酒,外面去浪蕩了這些日子,甚麼壞事都學會了。」 韋小寶道:「媽,那個小相公脾氣不好,你說甚麼得灌他多喝幾杯。他醉了不作聲,再騙那大相公的銀子就容易了。」 韋春芳道:「老娘做了一輩子生意,這玩意兒還用你教嗎?」心中卻頗以兒子的主意為然,又想:「小王八蛋回家,真是天大的喜事,今晚最好那瘟生不叫我陪過夜,老娘要陪兒子。」拿了酒壺,匆匆出去。 韋小寶躺在床上,一會兒氣憤,一會兒得意,尋思:「老子真是福將,這姓鄭的臭賊甚麼人不好嫖,偏偏來討我便宜,想做老子的乾爹。今日還不嗤的一劍,再撒上些化屍粉?」想到在鄭克塽的傷口中撒上化屍粉後,過不多久,便化成一灘黃水,阿珂醉轉來,她的「哥哥」從此無影無蹤,不知去向。她就是想破了腦袋,也猜不到是怎麼一回事,「他媽的,你叫哥哥啊,多叫幾聲哪,就快沒得叫了。」 他想得高興,爬起身來,又到甘露廳外向內張望,只見鄭克塽剛喝乾了一杯酒,阿珂舉杯就口,淺淺喝了一口。韋小寶大喜,只見母親又給鄭克塽斟酒。鄭克塽揮手道:「出去,出去,不用你侍候。」韋春芳答應了一聲,放下酒壺時衣袖遮住了一碟火腿片。 韋小寶微微一笑,心道:「我就有火腿吃了。」忙回入房中。 過不多時,韋春芳拿了那碟火腿片進來,笑道:「小王八蛋,你死在外面,有這好東西吃嗎?」笑咪咪的坐在床沿,瞧著兒子吃得津津有味,比自己吃還要喜歡。 韋小寶道:「媽,你沒喝酒?」韋春芳道:「我已喝了好幾杯,再喝就怕醉了,你又溜走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不把媽媽迷倒,幹不了事。」說道:「我不走就是。媽,我好久沒陪你睡了,你今晚別去陪那兩個瘟生,在這裏陪我。」 韋春芳大喜,兒子對自己如此依戀,那還是他七八歲之前的事,想不到出外吃了一番苦頭,終究想起娘的好處來,不由得眉花眼笑,道:「好,今晚娘陪乖小寶睡。」 韋小寶道:「媽,我雖在外邊,可天天想著你。來,我給你解衣服。」他的馬屁功夫用之於皇帝、教主、公主、師父,無不極靈,此刻用在親娘身上,居然也立收奇效。韋春芳應酬得嫖客多了,男人的手摸上身來,便當他是木頭,但兒子的手伸過來替自己解衣扣,不由得全身酸軟,吃吃笑了起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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