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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八


  徐天川等人大怒,拔拳要打。韋小寶使眼色制住,命親兵將巴朗星推入營中盤問。豈知這人十分倔強,對吳三桂又極忠心,只是勸韋小寶投降,此外不肯吐露半句。一搜他身邊,搜出一封蓋了朱紅大印的文書來。韋小寶命人一讀,原來是吳三桂所寫的偽詔,封司徒伯雷為「開國將軍」,問他這文書的來歷,巴朗星瞪目不答。韋小寶眼見問不出甚麼,吩咐押了下去,將擒來的餘人拷打喝問,終於有人吃打不過,說了出來。

  原來吳三桂部署日內起兵造反,派了親信巴朗星帶了一小隊手下,去見舊部司徒伯雷,要他響應,囑咐巴朗星,司徒伯雷倘若奉令,再好不過,否則就將他殺了,以防走漏密謀。司徒伯雷聽說要起兵反清,十分喜歡,立即答應共襄義舉,可是一問詳情,才知吳三桂不是要興復明室,而是自己要做皇帝,這「開國將軍」的封號,更說得再也明白不過。司徒伯雷不肯接奉偽詔,要巴朗星回去告知吳三桂,倘若擁戴明帝後代,他決為前驅,萬死不辭。但吳三桂當年殺害桂王,現下自己再想做皇帝,天下忠於明朝的志士決計不肯歸附。

  巴朗星勸了幾句,司徒伯雷拍案大罵,說吳三桂斷送漢家江山,萬惡不赦,倘若改過自新,尚可將功贖罪,否則定當食其肉而寢其皮。巴朗星便不再說,當晚乘著司徒伯雷不備,突然將他刺死,割了他首級,率領同黨逃下山來。王屋派眾弟子出乎不意,追趕不及。不料官兵正在這時圍山,吳三桂的部屬一網遭擒。巴朗星突向韋小寶襲擊,用意是要擒住主帥,作為要挾,以便脫逃。

  韋小寶問明詳情,召集天地會群雄密議。李力世道:「韋香主,司徒老英雄忠肝義膽,不幸喪命奸人之手,咱們可得好好給他收殮才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倒有個主意在此。」於是將心中的計議說了。眾人一齊鼓掌稱善,當下分頭預備。

  這日官兵並不攻山。王屋派人眾亦因首領被戕,亂成一團,只嚴守山口。

  ***

  次日一早,韋小寶率領了天地會群雄及一隊驍騎營官兵,帶備各物,來到半山,命官兵駐紮待命,自行與徐天川等及親兵上山。

  行出里許,只見十餘名王屋派弟子手執兵刃,攔在當路。徐天川單身上前,雙手呈上一張素帖,帖上寫的是:「晚生韋小寶,率同李力世、祁彪清、玄貞道人、風際中、樊綱、錢老本、高彥超等,謹來司徒老英雄靈前致祭。」王屋派弟子見來人似無敵意,後面有人抬了一具棺材,又有香燭、紙錢等物,不禁大為奇怪,說道:「各位稍待,在下上去稟報。」當下一人飛奔上山,餘人仍嚴密守住山路。韋小寶等退開數十步,坐在山石上休息。

  過不多時,山上走下數十人來,當先一人正是昔日會過的司徒鶴。他是司徒伯雷之子,山上首領逝世,王屋派就由他當家作主了。韋小寶一雙眼骨溜溜只是瞧他身後,只見一個姑娘身形苗條,頭戴白花,正是曾柔,不由得心中一陣歡喜。

  司徒鶴朗聲道:「各位來到敝處,有甚麼用意?」說著手按腰間劍柄。錢老本上前抱拳說道:「敝上韋君,得悉司徒老英雄不幸為奸人所害,甚是痛悼,率領在下等人,前來到老英雄靈前致祭。」司徒鶴遠遠向韋小寶瞧了一眼,說道:「他是韃子朝廷的官員,率領官兵圍山,定然不懷好意。你們想使奸計,我們可不上你這個當。」

  錢老本道:「請問殺害司徒老英雄的兇手是誰?」司徒鶴咬牙切齒的道:「是吳三桂的衛士巴朗星,還有他手下的一批惡賊。」錢老本點頭道:「司徒少俠不信敝上的好意,這也難怪。我們先把祭品呈上。」回頭叫道:「帶上來!」

  兩名親兵推著一人緩緩上來。這人手上腳上都鎖了鐵鍊,頭上用一塊黑布罩住。王屋派眾弟子都大為奇怪,不知對方搗甚麼鬼。那人走到錢老本身後,親兵便拉住了鐵鍊,不讓他再走。錢老本道:「司徒少俠請看!」一伸手,拉開那人頭上罩著的黑布,只見那人橫眉怒目,正是巴朗星。

  王屋派眾弟子一見,紛紛怒喝:「是這奸賊!快把他殺了!」嗆啷啷聲響,各人挺起兵刃,便要將巴朗星亂劍分屍。

  司徒鶴雙手一攔,阻住各人,說道:「且慢!」抱拳向錢老本問道:「閣下拿得奸人,不知要如何處置?」錢老本道:「敝上對司徒老英雄素來敬仰,那日和司徒少俠又有一面之緣,今日拿到這行兇奸人,連同他所帶的一眾惡賊,盡數要在司徒老英雄靈前千刀萬剮,以慰老英雄在天之靈。」司徒鶴一怔,暗想天下那有這樣的好事?側頭瞧著巴朗星,心中將信將疑,尋思:「韃子狡獪,定有奸計。」

  巴朗星突然破口大罵:「操你奶奶,你看老子個鳥,你那老傢伙都給老子殺了……」

  錢老本右手一掌擊在他後心,左足飛起,踢在他臀上。巴朗星手足被縛,難以避讓,身子向前直跌,摔在司徒鶴身邊,再也爬不起來。

  錢老本道:「這是敝上的一件小小禮物,這奸人全憑閣下處置。」回頭叫道:「都帶上來。」一隊親兵押著百餘名身繫銬鐐的犯人過來,每人頭上都罩著黑布。黑布揭去,露出面目,盡是巴朗星的部屬。錢老本道:「請司徒少俠一併帶去罷。」

  到此地步,司徒鶴更無懷疑,向著韋小寶遙遙一躬到地,說道:「尊駕盛情,敝派感激莫名。」尋思:「他放給我們這樣一個大交情,不知想要我們幹甚麼,難道要我們投降韃子嗎?這可萬萬不能。」

  韋小寶快步上前還禮,說道:「那天跟司徒兄、曾姑娘賭了一把骰子,一直記在心裏,只想那一天再來玩一手。」指著身後那具棺木,說道:「司徒老英雄的遺體,便在這棺木之中,便請抬上山去,縫在身軀之上安葬罷。」

  司徒伯雷身首異處,首級給巴朗星帶了下山,王屋派眾弟子無不悲憤已極。司徒鶴仍恐有詐,走近棺木,見棺蓋並未上榫,揭開一看,果見父親的首級赫然在內,不由得大慟,拜伏在地,放聲大哭。其餘弟子見他如此,一齊跪倒哀哭。

  司徒鶴站起身來,叫過四名師弟,抬了棺木上山,對韋小寶道:「便請尊駕赴先父靈前上一炷香。」韋小寶道:「自當去向老英雄靈前磕頭。」命眾親兵在山口等候,只帶了雙兒和天地會兄弟,隨著司徒鶴上山。

  韋小寶走到曾柔身邊,低聲道:「曾姑娘,你好!」曾柔臉上淚痕未乾,一雙眼哭得紅紅地,更顯得楚楚可憐,抬起頭來,抽抽噎噎的道:「你……你是花差……花差將軍?」韋小寶大喜,道:「你記得我名字?」曾柔低頭嗯了一聲,臉上微微一紅。

  她臉上這麼一紅,韋小寶心中登時一蕩:「她為甚麼見了我要臉紅?男人笑瞇瞇,不是好東西,女人面孔紅,心裏想老公。莫非她想我做她老公?不知我給她的骰子還在不在?」低聲問道:「曾姑娘,上次我給你的東西,你還收著嗎?」曾柔臉上又是一紅,轉開了頭,問道:「甚麼東西?我忘啦?」韋小寶好生失望,嘆了口氣。曾柔回過頭來,輕輕一笑,低聲道:「彆十!」韋小寶大喜,不由得心癢難搔,低聲道:「我是彆十,你是至尊!」曾柔不再理他,快步向前,走到司徒鶴身畔。

  那王屋山四面如削,形若王者車蓋,以此得名,絕頂處稱為天壇,東有日精峰,西有月華峰。一行人隨著司徒鶴來到天壇以北的王母洞。一路上蒼松翠柏,山景清幽。王屋山於道書中稱「清虛小有洞天」,天下三十六洞天中名列第一,相傳為黃帝會王母之處。王屋派人眾聚居於王母洞及附近各洞之中,冬暖夏涼,勝於屋宇。

  司徒伯雷的靈位設在王母洞中。弟子將首級和身子縫上入殮。

  韋小寶率領天地會眾兄弟在靈前上香致祭,跪下磕頭,心想:「要討好曾姑娘,須得越悲哀越好。」裝假哭原是他的拿手好戲,想起在宮中數次給老婊子毆擊的慘酷、為洪教主所擒後的驚險、一再被方怡欺騙的倒霉、阿珂只愛鄭克塽的無可奈何,不由得悲從中來,放聲大哭。初哭時尚頗勉強,這一哭開頭,便即順理成章,越哭越是悲切,大聲道:「司徒老英雄,晚輩久聞你是一位忠臣義士,大大的英雄好漢。當年見到你公子的劍法,更知你武功了得,只盼能拜在你的門下,做個徒子徒孫,學幾招武功,也好在江湖上揚眉吐氣。那知道你老人家為奸人所害,嗚嗚……嗚嗚……真叫人傷心之極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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