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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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韋小寶哈哈大笑,一路走入花園,問道:「那不是發財了嗎?他賠不賠?」 張康年道:「這開賭場的倒也爽氣,說道交朋友義氣為先,捧了三千兩銀子,就交給趙二哥。趙二哥接了,也不多謝,說道你招子亮,總算你運氣,下次如再作弊騙人,可放你不過。」韋小寶皺眉道:「這就是趙齊賢的不是了。人家給了你面子,再讓你雙手捧了白花花的銀子走路,又有面子,又有夾裏,還說這些話作甚?」張康年道:「是啊,趙二哥倘若說幾句漂亮話,謝他一聲,也就沒事了。可是他拿了銀子,還說話損人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對啦!咱們在江湖上混飯吃,偷搶拐騙,甚麼都不妨,可不能得罪了朋友。有道是:『光棍劈竹不傷筍。』」張康年應道:「是,是。」心中卻想:「咱們明明在宮裏當差,你官封欽差大臣,一等子爵,怎麼叫作在江湖上混飯吃?」 韋小寶又問:「怎麼又打起來啦?那賭場主人武功很高嗎?」 張康年道:「那倒不是。我們七人拿了銀子,正要走出賭場,賭客中忽然有個人罵道:『他媽的,發財這麼容易,我們還賭個屁?不如大夥兒都到皇宮裏去伺候皇帝……皇帝……好啦。』副總管,這反賊說到皇上之時,口出大不敬的言語,我可不敢學著說。」 韋小寶點頭道:「我明白,這傢伙膽子不小哇。」 張康年道:「可不是嗎?我們一聽,自然心頭火起。趙二哥將銀子往桌上一丟,拔出刀來,左手便去揪那人胸口。那人砰的一拳,就將趙二哥打得暈了過去。我們餘下六人一齊動手。這反賊的武功可也真不低,我瞧也沒瞧清,臉上已吃了一拳,直摔出賭場門外,登時昏天黑地,也不知道後來怎樣了。等到醒來,只見趙二哥和五個兄弟都躺在地下。那人一隻腳踹住了趙二哥的腦袋,說道:『這裏六隻畜生,一千兩銀子一隻。你快去拿銀子來贖。老子只等你兩個時辰,過得兩個時辰不見銀子,老子要宰來零賣了。十兩銀子一斤,要是生意不差,一頭畜生也賣得千多兩銀子。』」 韋小寶又是好笑,又是吃驚,問道:「這傢伙是甚麼路道,你瞧出來沒有?」張康年道:「這人個子很高大,拳頭比飯碗還大,一臉花白絡腮鬍子,穿得破破爛爛的,就像是個老叫化。」韋小寶問道:「他有多少同伴?」張康年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屬下倒不大清楚。賭場裏的睹客,那時候有十七八個,也不知是不是他一夥。」 韋小寶知他給打得昏天黑地,當時只求脫身,也不敢多瞧,尋思:「這老叫化定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漢,見到侍衛們賭得賴皮,忍不住出手,真要宰了他們來零賣,倒也不見得。我看也沒甚麼人肯出十兩銀子,去買趙齊賢的一斤肉。我如調動大隊人馬去打他一人,那不是好漢行逕。」又想:「這老叫化武功很好,倘若求師父去對付,自然手到擒來,可是師父怎肯去為宮裏侍衛出力?這件事如讓馬香主他們知道了,定會笑我屬下這些侍衛膿包得緊。」覺得就是派風際中、徐天川他們去也不妥當。 突然間想起兩個人來,說道:「不用著急,我這就親自去瞧瞧。」張康年臉有喜色,道:「是,是。我去叫人,帶一百人去總也夠了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不用帶這許多。」張康年道:「副總管還是小心些為是。這老叫化手腳可著實了得。」 韋小寶笑道:「不怕,都有我呢。」回入自己房中,取了一大疊銀票,十幾錠黃金,放在袋裏,走到東邊偏房外,敲了敲門,說道:「兩位在這裏麼?」 房門打開,陸高軒迎了出來,說道:「請進。」韋小寶道:「兩位跟我來,咱們去辦一件事。」陸高軒和胖頭陀二人穿著驍騎營軍士的服色,一直隨伴著韋小寶,在昆明和一路來回,始終沒出手辦甚麼事,生怕給人瞧破了形跡,整日價躲在屋裏,早悶得慌了,聽韋小寶有所差遣,興興頭頭的跟了出來。 張康年見韋小寶只帶了兩名驍騎營軍士,心中大不以為然,說道:「副總管,屬下去叫些侍衛兄弟來侍候副總管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用,人多反而麻煩。你叫一百個人,要是都給他拿住了,一千兩銀子一個,就得十萬兩,我可有點兒肉痛了。咱們這裏四個人,只不過四千兩,那是小事,不放在心上。」張康年知他是說笑,但見他隨便帶了兩名軍士,就孤身犯險,實在太也托大,說道:「是,是。不過那反賊武功當真是很高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我就跟他比比,倘若輸了,只要他不是切了我來零賣,也沒甚麼大不了。」 張康年皺起眉頭,不敢再說。他可不知這兩個驍騎營軍士是武林中的第一流人物,賭場中一個無賴漢,不論武功高到怎樣,神龍教的兩大高手總不會拾奪不下。 *** 當下張康年引著韋小寶來到賭場,剛到門口,聽得場裏有人大聲吆喝:「我這裏七點一對,夠大了罷?」另一人哈哈大笑,說道:「對不起之至,兄弟手裏,剛好有一對八點。」跟著拍的一聲,似是先一人將牌拍在桌上,大聲咒罵。 韋小寶和張康年互瞧了一眼,心想:「怎麼裏面又賭起來了?」韋小寶邁步進去,張康年畏畏縮縮的跟在後面。陸高軒和胖頭陀二人走到廳口,便站住了,以待韋小寶指示。 只見廳中一張大枱,四個人分坐四角,正在賭錢。趙齊賢和五名侍衛仍是躺在地下。東邊坐的是個絡腮鬍子,衣衫破爛,破洞中露出毛茸茸的黑肉來,自是那老叫化了。南邊坐著個相貌英俊的青年書生。韋小寶一怔,認得這人是李西華,當日在北京城裏曾經會過,他武功頗為了得,曾中過陳近南的一下「凝血神抓」,此後一直沒再見面,不料竟會在柳州的賭場中重逢。西首坐的是個鄉農般人物,五十歲左右年紀,神色愁苦,垂眉低目,顯然已輸得抬不起頭來。北首那人形相極是奇特,又矮又胖,全身宛如個肉球,衣飾偏又十分華貴,長袍馬褂都是錦緞,臉上五宮擠在一起,倒似給人硬生生的搓成了一團模樣。這矮胖子手裏拿著兩張骨牌,一雙大眼瞇成一線,全神貫注的在看牌。 韋小寶心想:「這李西華不知還認不認得我?隔了這許多時候,我今日穿了官服,多半不認得了,卻不忙跟他招呼。」笑道:「四位朋友好興致,兄弟也來賭一手,成不成啊?」說著走近身去,只見枱上堆著五六千兩銀子,倒是那鄉下人面前最多。他是大贏家,卻滿臉大輸家的淒涼神氣,可有點兒奇怪。 那矮胖子伸著三根胖手指慢慢摸牌,突然間「啊哈」一聲大叫,把韋小寶嚇了一跳。 只聽他哈哈大笑,說道:「妙極,妙極!這一次還不輸到你跳?」拍的一聲,將一張牌拍在桌上,是張十點「梅花」。韋小寶心想:「他手裏的另一張牌,多半也是梅花,梅花一對,贏面極高。」那矮胖子笑容滿面,拍的一聲,又將一張牌拍在桌上。餘人一看之下,都是一楞,隨即縱聲大笑,原來是張「四六」,也是十點,十點加十點,乃是個彆十,牌九中小到無可再小。他又是閒家,就算莊家也是彆十,彆十吃彆十,還是莊家贏。那鄉農卻仍是愁眉苦臉,半絲笑容也無。韋小寶一看他面前的牌,是一對九,他正在做莊,跟矮胖子的牌相差十萬八千里,心想:「這人不動聲色,是個最厲害的賭客。」 矮胖子問道:「有甚麼好笑?」對那鄉農道:「我一對十點,剛好贏你一對九點。一百兩銀子,快賠來。」那鄉農搖搖頭道:「你輸了!」矮胖子大怒,叫道:「你講理不講?你數,這張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,十點。那張牌也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,十點。還不是十點一對?」 韋小寶向張康年瞧了一眼,心道:「這矮胖子來當御前侍衛,倒也挺合適,贏了拿錢,輸了便胡賴。」 那鄉農仍舊搖搖頭,道:「這是彆十,你輸了。」矮胖子怒不可遏,跳起身來,不料他這一跳起,反而矮了個頭,原來他坐在櫈上,雙腳懸空,反比站在地下為高。他伸著胖手,指著鄉農鼻子,喝道:「我是彆十,你是彆九,彆十自然大過你的彆九。」那鄉農道:「我是一對九,你是彆十,彆十就是沒點兒。」矮胖子道:「這不明明欺侮人嗎?」 韋小寶再也忍耐不住,插口道:「老兄,你這個不是一對兒。」說著從亂牌中撿出一張梅花,一張四六,跟另外兩張梅花、四六分別湊成了對子,說道:「這才是一對,你兩張十點花樣不同,梅花全黑,四六有紅,不是對子。」矮胖子兀自不服,指著那一對九點,道:「他這兩張九點難道花樣同了?一張全黑,一張有紅。大家都不同,還是十點大過九點。」韋小寶覺得這人強辭奪理,一時倒也說不明白,只得道:「這是牌九的規矩,向來就是這樣的。」矮胖子道:「就算向來如此,那也不通。不通就不行,咱們講不講理?」 李西華和老叫化只是笑吟吟的坐著,並不插嘴。韋小寶笑道:「賭錢就得講規矩,倘若沒規矩,又怎樣賭法?」那矮胖子道:「好,我問你這小娃娃:為甚麼我這一對十點,就贏不了他一對九點?」說著拿起兩張梅花,在前面一拍。韋小寶道:「咦,你剛才不是這兩張牌。」矮胖子怒極,兩邊腮幫子高高脹起,喝道:「混賬小子,誰說我不是這兩張牌?」拿起一對梅花,隨手翻過,在身前桌上一拍,又翻了過來,說道:「剛才我就拍過一拍,留下了印子,你倒瞧瞧!」 只見桌面牌痕清晰,一對梅花的點子凸了起來,手勁實是了得。韋小寶張口結舌,說不出話來。那鄉農道:「對,對,是老兄贏。這裏是一百兩銀子。」拿過一隻銀元寶,送到矮胖子身前,跟著便將三十二張牌翻轉,搓洗了一陣,排了起來,八張一排,共分四排,擺得整整齊齊,輕輕將一疊牌推到桌子正中,跟著將身前的一大堆銀子向前一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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