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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八


  韋小寶點點頭,跟著他走向內進,穿過了幾條迴廊,來到花園之中。只見園中數十名家將手執兵刃,來回巡邏,戒備森嚴。

  夏國相引著他走到一座大假山前,向一名武官出示一支金批令箭,說道:「奉王爺諭,侍候欽差大人前來審訊刺客。」那武官驗了令箭,躬身道:「欽差大人請,總兵大人請。」側身讓在一旁。夏國相道:「小將帶路。」從假山石洞中走了進去。

  韋小寶跟著入內,走不幾步,便見到一扇大鐵門,門旁有兩名家將把守。原來這假山是地牢的入口。一連過了三道鐵門,漸行漸低,來到一間小室之前。室前裝著粗大鐵柵,柵後一個少女席地而坐,雙手捧頭,正在低聲飲泣。牆上裝著幾盞油燈,發出淡淡黃光。

  韋小寶快步而前,雙手握住了鐵柵,凝目注視著那少女。

  夏國相喝道:「站起來,欽差大人有話問你。」

  那少女回過頭來,燈光照到她臉上。韋小寶和她四目交投,都是「啊」的一聲驚呼。那少女立即站起,手腳上的鐵鍊發出嗆嗆啷啷聲響,說道:「怎……怎麼你在這裏?」兩人都是驚奇之極。

  韋小寶萬萬想不到,這少女並非阿珂,而是沐王府的小郡主沐劍屏。

  他定了定神,轉頭問夏國相:「為甚麼將她關在這裏?」夏國相道:「大人識得刺客?她……她果然是服侍公主的宮女嗎?」臉色之詫異,實不下於韋小寶與沐劍屏。韋小寶道:「她……她是行刺吳……行刺王爺的劍客?」夏國相道:「是啊,這女子膽大之極,幹這等犯上作亂之事,到底是誰人主使,還請大人詳加審問。」

  韋小寶稍覺放心:「原來大家都誤會了,行刺吳三桂的不是阿珂,卻是沐家的小郡主。她父親被吳三桂害死,她出手行刺,為父親報仇,自然毫不希奇。」又問夏國相:「她自己說名叫王可兒?是公主身邊的宮女?」

  夏國相道:「我們抓到了之後,問她姓名來歷,主使之人,她甚麼也不肯說。但有人認得她是宮女王可兒。不知是也不是,要請大人見示。」

  韋小寶思忖:「小郡主被擒,我自當設法相救。她也是我的老婆,做人不可偏心。」說道:「她自然是公主身邊的宮女,公主是十分喜歡她的。」說著向沐劍屏眨了眨眼睛,說道:「你幹麼來行刺平西王?不要小命了嗎?到底是誰主使?快快招來,免得皮肉受苦。」

  沐劍屏慨然道:「吳三桂這大漢奸,認賊作父,把大明江山奉送給了韃子,凡是漢人,那一個不想取他性命?我只可惜沒能殺了這奸賊。」韋小寶假意怒道:「小小丫頭,這等無法無天。你在宮裏耽了這麼久,竟一點規矩也不懂。膽敢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?你不怕殺頭嗎?」沐劍屏道:「你在宮裏耽得比我久得多,你又知道甚麼規矩?我怕殺頭,也不來昆明殺吳三桂這大漢奸了。」韋小寶走上一步,喝道:「快快招來,到底是誰指使你來行刺?同黨還有何人?」一面說,一面右手拇指向身後指了幾指,要小郡主誣攀夏國相。他身子擋住了手指,夏國相站在他後面,見不到他手勢和擠眉弄眼的神情。

  沐劍屏會意,伸手指著夏國相,大聲道:「我的同黨就是他,是他指使我的。」夏國相大怒,喝道:「胡說八道!」沐劍屏道:「你還想賴?你叫我行刺吳三桂。你說吳三桂這人壞極了,大家都恨死了他。你說……你說刺死了吳三桂後,你就可以……可以……」她不知夏國相是甚麼身份,又不善說謊,一時接不下去。

  韋小寶道:「他就可以升官發財,從此沒人打他罵他?」

  沐劍屏大聲道:「對啦,他說吳三桂常常打他罵他,待他很兇,他心裏氣得很,早就想親手殺了吳三桂,就是……就是沒膽子。」夏國相連聲喝罵,沐劍屏全不理會。

  韋小寶喝道:「你說話可得小心些。你知道這將軍是誰?他是平西王的女婿夏國相夏總兵,平西王雖然有時打他罵他,那都是為了他好。」說著在胸前豎起大拇指,讚她說得好。

  沐劍屏道:「這夏總兵對我說,一殺了吳三桂,他自己就可做平西王。他說不論行刺成不成功,他都會放我出去,不讓我吃半點苦頭。可是他卻關了我在這裏。夏總兵,我聽你吩咐,幹了大事,你甚麼時候放我出去?」

  夏國相怒極,心想:「你這臭丫頭本來又不認得我,全是這小子說的。這混賬小子,為了要救你,拿老子來開玩笑。你二人原來相識,可真萬萬料想不到。」喝道:「你再胡言亂語,我打得你皮開肉綻,死去活來。」

  沐劍屏一驚,便不敢再說,心想韋小寶倘若相救不得,這武官定會狠狠對付自己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心裏有甚麼話,不妨都說出來。這位夏總兵是我的好朋友,倘若真是他指使你行刺平西王,你老老實實跟我說,我也不會洩漏出去。」說著又連使眼色。

  沐劍屏道:「他……他要打死我的,我不敢說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如此說來,這話是真的了。」說著嘆了口氣,退後幾步,搖了搖頭。

  夏國相道:「大人明鑒,反賊誣攀長官,事所常有,自然是當不得真的。」

  韋小寶沉吟道:「話是不錯。不過平西王平時對夏總兵很嚴,夏總兵心下惱恨,想殺了岳父老頭兒,這些話,只怕她一個小小女孩兒憑空也捏造不出。待平西王傷癒之後,我要好好勸他,免得你們丈人和女婿勢成……勢成那個水甚麼,火甚麼的。」

  先前夏國相聽得沐劍屏誣攀,雖然惱怒,倒也不怎麼在意,自己一生功名富貴,全由平西王所賜,沒人相信自己會有不軌圖謀,但韋小寶若去跟平西王說及此事,岳父定然以為自己心中懷恨,竟對外人口出怨言;岳父近年來脾氣暴躁,御下極嚴,一聽了這番話,只怕立有不測之禍,忙道:「王爺對待小將仁至義盡,便當是親生兒子一般,小將心中感激萬分。欽差大人千萬不可跟王爺說這等話。」

  韋小寶見他著急,微微一笑,說道:「人無傷虎意,虎有害人心。恩將仇報的事情,世上原是有的。平西王待我不錯,我定要勸他好好提防,免得遭了自己人的毒手。平西王兵強馬壯,身邊有無數武功高手防衛,外人要害他,如何能夠成功?可是內賊難防,自己人下毒手,只怕就躲不過了。」

  夏國相越聽越是心驚,明知韋小寶的話無中生有,用意純在搭救這少女,可是平西王疑心極重,對人人都有猜忌之心,前幾日他親兄弟吳三枚走入後堂,忘了除下佩刀,就給他親手摘下刀來,痛罵了一頓。韋小寶倘若跟平西王去說甚麼「外敵易禦,內賊難防」的話,平西王就算不信,這番話在他心中生下了根,於自己前程必定大大有礙,當即低聲道:「欽差大人提拔栽培,小將永遠不敢忘了您老的大恩大德,大人但有所命,小將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便有天大的干係,小將也一力承擔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我是為你著想啊。這丫頭的話,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還有小丫頭知,一共是三個人知道。本來嘛,你早早將她一刀殺了滅口,倒也乾淨利落。這時候言入我耳,你要再滅口,須得將我也一刀殺了。我手下的侍衛兵將,早就防了這著,幾千人都候在王府之外,你要殺我,比較起來要難上這麼一點兒。」

  夏國相臉色一變,請了個安,道:「小將萬萬不敢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既然滅不了口,這番話遲早都要傳入平西王耳中。夏總兵,你是十大總兵的頭兒,又是平西王的女婿,其餘九位總兵,還有王府中的文武百官,喝你醋的人恐怕不少。常言道得好:開門七件事,柴米油鹽醬醋茶。既然有人喝醋,加油添醬的事也就免不了啦。只要漏出了這麼一點兒風聲出去,平西王的耳根就不怎麼清淨了。人人在他老人家耳邊說你壞話。加柴添草,煽風點火,平西王受了傷,病中脾氣不會很好罷?這個……這個……唉!」說著連連搖頭。

  韋小寶只不過照常情推測,夏國相卻想這小子於我王府的事倒知得清楚,妒忌我的人確然不少,說道:「大人為小將著想,小將感激不盡,只不知如何才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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