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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七


  夏國相和馬寶兩名總兵雙雙出迎。夏國相是吳三桂的女婿,位居十總兵之首,向韋小寶行過禮後,說道:「韋爵爺,王爺遇刺的訊息,想來你已得知了。王爺受傷不輕,不能親自迎接,還請恕罪。」

  韋小寶吃了一驚,道:「王爺受了傷?不是說沒受傷嗎?」夏國相臉有憂色,低聲道:「王爺胸口給刺客刺了一劍,傷口有三四寸深……」韋小寶失驚道:「啊喲,這可糟了。」夏國相皺起眉頭,說道:「王爺這番能……能不能脫險,眼前還難說得很。我們怕動搖了人心,因此沒洩漏,只說並沒受傷。韋爵爺是自己人,自然不能相瞞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去探望王爺。」夏馬二人對望一眼。夏國相道:「小人帶路。」

  來到吳三桂的臥室,夏國相道:「岳父,韋爵爺探您老人家來啦。」聽得吳三桂在帳中呻吟了幾聲,並不答應。夏國相揭起帳子,只見吳三桂皺眉咬牙,正自強忍痛苦,床褥被蓋上都濺滿了鮮血,胸口綁上了繃帶,帶中還在不斷滲出血水。床邊站著兩名大夫,都是愁眉深鎖。

  韋小寶沒料到吳三桂受傷如此沉重,原來的滿腔怒氣,剎那間化為烏有,不由得大為耽心。吳三桂是死是活,他本也不放在心上,但此人倘若傷重而死,要救阿珂是更加難了,低聲問道:「王爺,你傷口痛得厲害麼?」

  吳三桂「嗬嗬」的叫了幾聲,雙目瞪視,全無光采。夏國相又道:「岳父,是韋爵爺來探望你老人家。」吳三桂「哎唷,哎唷」的叫將起來,說道:「我……我不成啦。你們……你們快去把應熊……應熊這小畜生殺了,都……都是他害……害死我的……」夏國相不敢答應,輕輕放下了帳子,和韋小寶走出房外。

  夏國相一出房門,便雙手遮面,哭道:「韋爵爺,王爺……王爺是不成的了。他老人家一生為國盡忠,卻落得如此下場,當真……當真是皇天不祐善人了。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為國盡個屁忠!皇天不祐大漢奸,那是天經地義。」說道:「夏總兵,我看王爺雖然傷重,卻一定死不了。」夏國相道:「謝天謝地,但願如爵爺金口。卻不知何以見得?」韋小寶道:「我會看相。王爺的相,貴不可言。他將來做的官兒,比今日還要大上百倍。這一次決不會死的。」

  吳三桂貴為親王,雲貴兩省軍民政務全由他一人統轄,爵位已至頂峰,官職也已到了極點。韋小寶說他將來做的官兒比今日還要大上百倍,除了做皇帝之外,還有甚麼官比平西王大上百倍?夏國相一聽,臉色大變,說道:「皇恩浩蕩,我們王爺的爵祿已到極頂,再升是不能升了。只盼如韋爵爺金口,他老人家能逢凶化吉,遇難呈祥。」

  韋小寶見了他的神色,心想:「吳三桂要造反,你十九早已知道了,否則為甚麼我一說他要高升百倍,你就嚇成這個樣子?我索性再嚇他一嚇。」說道:「夏總兵儘管放心,我看你的相,那也是貴不可言,日後還得請你多多提拔,多多栽培。」

  夏國相請了個安,恭恭敬敬的道:「欽差大人言重了。大人獎勉有加,小將自當忠君報國,不敢負了欽差大人的期許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嘿嘿,好好的幹!你們世子做了額駙,便官封少保,兼太子太保。就是當年岳飛岳爺爺,朱仙鎮大破金兵,殺得金兀朮屁滾尿流,也不過是官封少保。一做公主的丈夫,就能有這般好處。夏總兵,好好的幹!」一面說,一面向外走出。

  夏國相嚇得手心中全是冷汗,心道:「聽這小子的說話,竟是指明我岳父要做皇帝。難道……難道這事竟走漏了風聲?還是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,滿口胡說八道?」

  韋小寶走到迴廊之中,站定了腳步,問道:「行刺王爺的刺客,可逮到了?到底是甚麼人?是誰指使的?是前明餘孽?還是沐王府的人?」

  夏國相道:「刺客是個女子,名叫王可兒,有人胡說……說她是公主身邊的宮女。小將就是不信,多半是冒充。欽差大人明見,小將拜服之至,這人只怕是沐家派來的。」

  韋小寶驀地一驚,暗叫:「不好!他們不敢得罪公主,誣指阿珂是沐王府的人,便能胡亂處死了。這可糟糕之極。」說道:「王可兒?公主有個貼身宮女,就叫王可兒。公主喜歡她得緊,片刻不能離身。這女子可是十七八歲年紀,身材苗條,容貌十分美麗的?」

  夏國相微一遲疑,說道:「小將一心掛念王爺的傷勢,沒去留意刺客。這女子若不是冒充宮女,便是名同人不同。欽差大人請想,這位姓王的宮女既然深得公主寵愛,平素受公主教導,定然知書識禮,溫柔和順,那有行刺王爺之理?這決計不是。」

  他越是堅稱刺客絕非公主的宮女,韋小寶越是心驚,顫聲問道:「你們已……已殺了她麼?」夏國相道:「那倒沒有,要等王爺痊癒,親自詳加審問,查明背後指使之人。」韋小寶心中略寬,說道:「你帶我去瞧瞧這個刺客,是真宮女還是假宮女,我一看便知。」夏國相道:「這可不敢勞動欽差大人的大駕。這刺客決計不是公主身邊的宮女,外面謠言很多,大人不必理會。」

  韋小寶臉色一沉,道:「王爺遇刺,傷勢很重,倘若有甚麼三長兩短,兩短三長,那可誰也脫不了干係。本人回到北京,皇上自然要仔仔細細的問上一番,刺客是甚麼人?何人指使?我如不親眼瞧個清清楚楚,皇上問起來,又怎麼往上回?難道你叫我胡說一通嗎?這欺君之罪,我自然擔當不起。夏總兵,嘿嘿,只怕你也擔當不起哪。」

  他一抬出皇帝的大帽子來,夏國相再也不敢違抗,連聲答應:「是,是。」卻不移步。

  韋小寶臉色不愉,說道:「夏總兵老是推三阻四,這中間到底有甚麼古怪?你想要掉槍花,擺圈套,卻也不妨拿出來瞧瞧,看我姓韋的是否對付得了。」他因心上人被擒,眼見凶多吉少,焦急之下,說話竟不留絲毫餘地,官場中的虛偽面具,全都撕下來了。

  夏國相急道:「小將怎敢向欽差大人掉槍花?不過……不過這中間實在有個難處。」韋小寶冷冷的道:「是嗎?」夏國相道:「不瞞欽差大人說,我們王爺向來御下很嚴,小將是他老人家女婿,王爺對待小將加倍嚴厲,以防下屬背後說他老人家不公。」

  韋小寶微微一笑,說道:「你這女婿,是不好做得很了。王爺的王妃聽說叫做陳圓圓,乃是天下第一美人。我大清得這江山,跟陳王妃很有些關係。你丈母娘既有羞花閉月之貌,你老婆大人自然也有沉魚落雁之容了。你這個女婿做得過,做得過之至,只要多見丈母娘幾次,給丈人打幾次頓股,那也稀鬆平常……」夏國相道:「小將的妻室……」韋小寶說得高興,又道:「常言道得好,丈母看女婿,饞唾滴滴涕。我瞧你哪,丈母娘這麼美貌,這句話要反過來說了。女婿看丈母,饞唾吞落肚。哈哈,哈哈。」

  夏國相神色尷尬,心想:「這小子胡說八道,說話便似個市井流氓,那裏有半分大官的樣子?」說道:「小將的妻室不是陳王妃所生。」

  韋小寶嘆道:「可惜,可惜,你運氣不好。」臉色一沉,說道:「我要去審問刺客,你卻儘來跟我東拉西扯,直扯到你丈母娘身上,嘿嘿,真是奇哉怪也。」

  夏國相越來越怒,臉上仍是一副恭謹神色,說道:「欽差大人要去審問刺客,那是再好不過,欽差大人問一句,勝過我們問一百句、一千句。就只怕王爺……王爺……」韋小寶怒道:「王爺怎麼了?他不許我審問刺客麼?」夏國相忙道:「不是,不是。欽差大人不可誤會。大人去瞧瞧刺客,查明這女子的來歷,我們王爺只有感激,決無攔阻之理。小將斗膽,有一句話,請大人別見怪。」韋小寶頓足道:「唉,你這人說話吞吞吐吐,沒半點大丈夫氣概,定是平日在老婆床前跪得多了。快說,快說!」

  夏國相心中罵道:「你姓韋的十八代祖宗,個個都是畜生。」說道:「就只怕那刺客萬一就是公主身邊的宮女,大人一見之下,便提了去,王爺要起人來,小將交不出,那……那可糟糕之極了。」韋小寶心道:「你這傢伙當真狡猾得緊。把話兒說在前頭,要我答應不提刺客。你奶奶的,這刺客是我親親老婆,豈容你們欺侮?」笑道:「你說過刺客決非公主的宮女,那又何必擔心?」夏國相道:「那是小將的揣測,究竟如何,實在也不明白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是不許我把刺客提走?」

  夏國相道:「不敢。欽差大人請在廳上稍行寬坐,待小將去稟明王爺,以後的事,自有王爺跟欽差大人兩位作主。就算王爺生氣,也怪不到小將頭上。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原來你是怕給岳父打屁股,不肯擔干係。」嘿嘿一笑,說道:「好,你去稟告罷。我跟你說,不管王爺是睡著還是醒著,你給我即刻回來。你王爺身子要緊,我們公主的死活,卻也不是小事。公主殿下給你世子欺侮之後,這會兒不知怎樣了,我可得趕著回去瞧瞧。」他生怕吳三桂昏迷未醒,夏國相就此守在床邊,再也不出來了。

  夏國相躬身道:「決計不敢誤了欽差大人的事。」

  韋小寶哼了一聲,冷笑道:「這是你們的事,可不是我的事。」

  夏國相進去之後,畢竟還是過了好一會這才出來,韋小寶已等得十分不耐,連連跺腳。夏國相道:「王爺仍未十分清醒。小將怕欽差大人等得心焦,匆匆稟告之後,來不及等候王爺的諭示,這就來侍候大人去審問刺客。欽差大人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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