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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二


  只見吳三桂揭開木盒,取出兩把長約一尺的短槍來,從槍口中塞入火藥,用鐵條樁實火藥,再放入三顆鐵彈,取火刀火石點燃紙媒,將短槍和紙媒都交給韋小寶,說道:「一點藥線,鐵彈便射了出去。」

  韋小寶接了過來,槍口對準窗外的一座假山,吹著紙媒,點燃藥線。只聽得轟的一聲大響,一股熱氣撲面,手臂猛烈一震,火槍掉在地下,眼前煙霧瀰漫,不由得退了兩步。

  吳三桂哈哈大笑,說道:「這火槍的力道十分厲害,是不是?」韋小寶手臂震得發麻,罵道:「他媽的,西洋人的玩意當真邪門。」吳三桂笑道:「你瞧那假山!」

  韋小寶凝目看去,只見假山已被轟去了小小一角,地下盡是石屑,不由得伸了伸舌頭,半晌縮不回來,說道:「這一槍倘若轟在身上,憑你銅筋鐵骨,那也抵擋不住。」俯身拾起短槍,放回盒中。

  王府衛士聽見槍聲,都來窗外張望,見王爺安然無恙,在和韋小寶說話,這才放心。

  吳三桂捧起木盒,笑道:「這兩把傢伙,請韋兄弟拿去玩罷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這是防身利器,王爺厚賜,可不敢當。」吳三桂將盒子塞在他手裏,笑道:「咱們自己兄弟,何分彼此?我的就是你的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這是羅剎人的寶物,今日未必再能得到,小將萬萬不敢收受。」心中卻道:「你和羅剎人勾結,這種火器你要多少有多少,自然毫不希罕。」

  吳三桂笑道:「就是因為難得,才敢送給兄弟。尋常的物事,韋兄弟也不放在眼裏。哈哈!」

  韋小寶當即謝過收了,笑道:「以後倘若撞到有人想來害我,我取出火槍,砰的就是一槍,轟得他粉身碎骨。小將這條性命,就是王爺所賜的了。」

  吳三桂拍拍他肩頭,笑道:「那也不用說得這麼客氣。火槍的確是很厲害的,只不過裝火藥、上鐵彈、打火石、點藥線,手續挺麻煩,不像咱們的弓箭,連珠箭發,前後不斷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啊。倘若洋人的火槍也像弓箭一樣,拿起來就能放,咱們中國人還有命嗎?大清的花花江山也難保了。」說到這裏,嘻嘻一笑,說道:「不過那倒也有一樁好處,我有了這兩把槍,武功也不用練了,甚麼武學高手大宗師,全都不是我的對手。」

  ***

  說了些閒話,韋小寶告辭出府,回到安阜園中,關上了房門,將那部經書的封皮拆開,果然也有許多碎羊皮在內,心想:「八部經書中所藏的地圖碎片已全部到手,老子只須花點心思,慢慢拼湊起來,韃子的寶藏龍脈,全都在老子手中了。」不過要他花些心思,將這幾千片碎羊皮拼成一張圖形,想起來就覺頭痛,心道:「這件事也不忙幹。咱們有的是時候。」當下縫好了封皮,將碎羊皮與其餘的碎皮包在一起,貼身藏了,想起大功告成,不禁怡然自得:「小皇帝、老婊子、老烏龜、洪教主、大漢奸,還有我的師父不老不小中尼姑,人人都想得這八部經書,終究還是讓我韋小寶得了。哈哈,他們倘若知道了,一個拉我手,一個拉我腳,四下裏一扯,非把我五馬分屍不可。」這件事想來十分有趣,只可惜跟誰也不能說,無法誇耀一番,未免美中不足。

  他架起了腿,哼著揚州妓院中的小曲:「一杯酒,慢慢斟,我問情哥哥,是那裏人。揚州,那個地方,二十四條橋,每一條橋頭,有個美人,情哥哥……」正唱得高興,忽聽有人輕敲房門,敲三下,停一停,敲了兩下,又敲三下,正是天地會的暗號。

  韋小寶起身開門,進來的是徐天川和高彥超。他見兩人臉色鄭重,問道:「出了甚麼事嗎?」徐天川道:「聽得侍衛們說,王府的衛士東查西問,要尋一個蒙古人,那自是在查罕帖摩了。聽口氣似乎對咱們很有些懷疑,就只不敢明查而已。韋香主瞧怎麼辦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去把這傢伙提來,綁住了藏在我床底下,諒吳三桂的手下,也不敢來搜查我屋子。」徐天川道:「就怕韋香主出去之時,大漢奸手下的衛士借個甚麼因頭,硬要進來查看。」韋小寶道:「說甚麼也不讓他們進來,當真說僵了,便跟他們動手,難道他們還敢行兇殺人?」徐天川、高彥超點頭稱是。

  忽然錢老本匆匆進來,說道:「大漢奸要放火。」三人都是一驚,齊問:「甚麼?」錢老本道:「這幾天我在安阜園前後察看,防大漢奸搗鬼。剛才見到西邊樹林子中有人鬼鬼祟祟,悄悄過去一查,原來有十幾個人躲著,帶了不少火油硝磺等引火物事。」

  韋小寶罵道:「他媽的,大漢奸好大膽子,想燒死公主嗎?」

  錢老本道:「那倒不是。他們疑心罕帖摩給咱們捉了來,又不敢進園來搜,一起火,大批人馬來救火,就可乘機搜查了。」韋小寶點頭道:「不錯,定是這道鬼計。三位大哥有何高見?」徐天川揮手作個砍頭的姿勢,道:「殺人滅口,毀屍滅跡!」

  韋小寶一聽到「毀屍滅跡」四字,便想:「那是我的拿手好戲,再也容易不過,管教這蒙古大鬍子片刻之間便化成一灘黃水。只是這傢伙熟知大漢奸跟羅剎國勾結的內情,須得送去讓小皇帝親自審問才好。」說道:「大漢奸造反,這蒙古大鬍子是最大的證據。咱們只須將他送到北京,大漢奸就算不反,也要反了。這個罕帖甚麼的,乃是要沐王府聽命於我天地會的法寶。」

  如何搶先逼得吳三桂造反,好令沐王府歸屬奉令,正是群雄心中念念不忘的大事,三人一聽此言,悚然動容,齊聲稱是。徐天川道:「若不是韋香主提醒,我們險些誤了大事。」心中對這個油腔滑調的少年越來越是佩服。

  錢老本道:「眼前之事,是怎生應付大漢奸的手下放火搜查,又怎樣設法將這罕帖摩運出大漢奸的轄地。雲貴兩省各地關口盤查很緊,離開昆明更加不易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錢老闆,你一口口花雕茯苓豬也運進皇宮去了,再運一口大肥豬出昆明,豈不成了?」錢老本笑道:「運肥豬出城,只怕混不過關,不過咱們可以想別的法子。當死屍裝在棺材裏,這法兒太舊,恐怕也難以瞞過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裝死人不好,那就讓他扮活人。錢老闆,你去剃了他的大鬍子,給他臉上塗些麵粉石膏甚麼的,改一改相貌,給他穿上驍騎營官兵的衣帽。我點一小隊驍騎營軍士回北京去,說是公主給皇上請安,將成婚的吉期稟告皇太后和皇上。讓這個沒了大鬍子的大鬍子,混在驍騎營隊伍之中,點了他的啞穴,使他叫嚷不得。吳三桂的部下,難道還能叫皇上的親兵一個個自報姓名,才放過關?」三人一齊鼓掌稱善,連說妙計。

  韋小寶忽然問道:「昆明地方也有妓院罷?」錢老本等三人相互瞧了一眼,均想:「韋香主要去嫖院?」錢老本笑道:「那自然有的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咱們請玄貞道長去妓院逛逛,他肯不肯去呀?」錢老本搖頭道:「道長是出家人,妓院是不肯去的。韋香主倘若有興致,屬下倒可奉陪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當然要去。不過玄貞道長高大魁梧,咱們兄弟之中,只有他跟那大鬍子身材差不多。」

  三人一聽,這才明白是要玄貞道人扮那罕帖摩。高彥超笑道:「為了本會的大事,玄貞道長也只有奉命嫖院了。」四人一齊哈哈大笑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們請道長穿上大鬍子的衣服,帶齊大鬍子的物事,下巴上黏了從大鬍子臉上剃下來的、貨真價實的黃鬍子,其餘各位兄弟,仍然穿了平西王府家將的服色,揀一間大妓院去喝酒胡鬧,大家搶奪美貌粉頭,打起架來,錢老闆一刀就將道長殺了……」

  錢老本吃了一驚,但隨即領會,自然並非真的殺人,笑道:「韋香主此計大妙。玄貞道長跟我爭風吃醋之時,還得嘰哩咕嚕,大說蒙古話……不過須得另行預備好一具屍體。」

  韋小寶點頭道:「不錯。你們出去找找,昆明城裏有甚麼身材跟大鬍子差不多的壞人,隨便捉一個來殺了,把屍首藏在妓院之旁。錢老闆一殺了道長之後,將眾妓女轟了出去。道長翻身復活,把大鬍子的衣服穿在那屍首之上。」

  高彥超笑道:「這具屍首的臉可得剁個稀爛,再將剃下來的那叢黃鬍子丟在床底下,好讓吳三桂的手下搜了出來,只道是殺人兇手有意隱瞞死者罕帖摩的真相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高大哥想得比我周到。大夥兒拿些銀子去,這就逛窯子去罷!這件事好玩得緊,可惜我不能跟大夥兒一起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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