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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九


  韋小寶一愕,罵道:「他媽的,你說甚麼?」心道:「你說我是大漢奸老烏龜的兒子,老子不成了小漢奸小烏龜?」隨即哈哈一笑,說道:「你果然聰明,難怪葛爾丹王子派你來幹這等大事。你們王子,跟我交情也是挺不錯的。」說了葛爾丹的相貌服飾,又道:「那日我和你家王子講論武功,他使的這幾下招式,當真了得。」於是便將葛爾丹在少林寺中所使的招式,比劃了幾下。

  罕帖摩大喜,當即請了個安,說道:「小王爺跟我家王子是至交好友,大家原來是一家人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家王子安好?他近來可和昌齊喇嘛在一起嗎?」罕帖摩道:「昌齊喇嘛刻下正在我們王府裏作客。」

  韋小寶點頭道:「這就是了。」問道:「有一位愛穿藍色衫裙的漢人姑娘,名叫阿琪,也在你們王府嗎?」

  罕帖摩睜大了眼睛,滿臉又驚又喜之色,說道:「原來……原來小王爺連這……這件事也知道了,果然……果然了……了不起。」韋小寶隨口一猜,居然猜中,十分得意,哈哈大笑,道:「你家王子甚麼也不瞞我,阿琪姑娘是你家王子的相好,他的師妹阿珂姑娘,就是我的相好。咱們還不算是一家人嗎?哈哈,哈哈!」兩人相對大笑,更無隔閡。

  韋小寶道:「父王派我來好好問你,到底你跟父王所說的那番話,是否當真誠心誠意,別無其他陰謀?」罕帖摩道:「小王爺,你跟我家王子這等交情,怎麼還會疑心?」韋小寶道:「父王言道,一個人倘若說謊,第一次說的跟第二次再說,總有一些兒不同。這件事情實在牽涉重大,一個不小心,大家全鬧得灰頭土臉,狼狽之至,因此要你從頭至尾再跟我說一遍,且看兩番言語之中,有甚麼不接榫的地方。罕帖摩老兄,我不是信不過你家王子,不過跟你卻是初會,不明白你的為人,因此非得仔細盤問不可,得罪莫怪。」

  罕帖摩道:「那是應當的。這件事倘若洩漏了風聲,立時便有殺身之禍。平西王做事把細,在理之至。請小王爺回稟王爺,咱們四家結盟之後,一起出兵,四分天下。中原江山,準定由王爺獨得,其餘三家決不眼紅,另生變卦。」

  韋小寶大吃一驚,心道:「四分天下!卻不知是那四家?但如問他,顯得我一無所知,不免洩了底。」笑吟吟的道:「這件事我跟你家王子也商量過幾次。只是事成之後,這天下如何分法、談來談去總是說不攏。這一次你家王子又怎麼說?」

  罕帖摩道:「我家王子言道,他決不是有心要多佔便宜,不過聯絡羅剎國出兵,卻是他殿下……」韋小寶一聽到「羅剎國出兵」五字,心中一凜,只聽罕帖摩續道:「……是他殿下費了千辛萬苦,才說成的。羅剎國火器厲害無比,槍炮轟了出來,清兵萬難抵擋。只要羅剎國出兵,大事必成。平西王做了中國大皇帝,小王爺就是親王了。」

  羅剎國就是俄羅斯,該國國人黃髮碧眼,形貌特異,中國人視之若鬼,「羅剎」是佛經中惡鬼之意,因此當時稱之羅剎國。順治年間,羅剎國的哥薩克騎兵曾和清兵數度交鋒,雖每次均為清兵擊退,清兵卻也損傷甚重。韋小寶不懂國家大事,然在皇宮之中,卻也聽說過羅剎國兵將殘暴兇悍,火器凌厲難當,心想:「乖乖不得了,吳三桂賣國成性,又要去勾結羅剎國了,可得趕緊奏知小皇帝,想法子抵擋羅剎國的槍炮火器。」

  罕帖摩見他沉吟不語,臉有不愉之色,問道:「不知小王爺有甚麼指教?」

  韋小寶嗯了幾聲,念頭電轉,如何再套他口風,突然想起鄭克塽和他哥哥爭位,派馮錫範來殺師父陳近南的事,當即站起,滿腔憤慨的道:「他媽的,我能有甚麼指教?父王做了皇帝,將來我哥哥承繼皇位,我只做個親王,又有甚麼好了?」

  罕帖摩恍然大悟,走近他身邊,低聲道:「我家王子既和小王爺交好,小人回去跟王子說明小王爺這番意思,成了大事之後,我們蒙古和羅剎國,再加上西藏的活佛,三家力保小王爺,那麼……那麼……小王爺又何必擔心?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原來四家起兵的四家,是蒙古、西藏、羅剎國,再加上吳三桂。」當下臉現喜容,說道:「倘若你們三家真的出力,我大權在手,自然重重報答,決計忘不了你老兄的好處。」隨手從身邊抽出四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,交了給他,說道:「這個你先拿去零花罷。」

  罕帖摩見他出手如此豪闊,大喜過望,當即拜謝,心中本來就有一分半分懷疑的,此刻也消除得乾乾淨淨了,料定這位小王爺是要跟他哥哥吳應熊爭皇帝做,主子葛爾丹王子和自己正好從中上下其手,大佔好處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家王子說事成之後,天下如何分法?」罕帖摩道:「中原的花花江山,自然都是你吳家的。四川歸西藏活佛。天山南北路和內蒙東四盟、西二盟、察哈爾、熱河、綏遠城都歸我們蒙古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地面可大得很哪!」他本不知這些地方的大小,但聽罕帖摩說了許多地名,料想決計不小。

  罕帖摩微微一笑,道:「我們蒙古為王爺出的力氣,可也大得緊哪。」韋小寶點點頭,問道:「那麼羅剎國呢?」罕帖摩道:「羅剎國大皇帝說,羅剎國和王爺的轄地,以山海關為界,他們決不踏進關內一步。山海關之外,本來都是滿洲韃子的地界,羅剎國只佔滿洲人的,決不佔中國的一寸土地。」

  韋小寶點頭道:「如此說來,倒也算公平。你家王子預定幾時起事?」罕帖摩道:「這件大事王爺是主,其餘三家只是呼應夾攻,自然一切全憑王爺的主意。」韋小寶道:「父王要的的確確知道,我們出兵之後,你們三家如何呼應?」

  罕帖摩道:「這一節請王爺不必擔心。王爺大軍一出雲貴,我們蒙古精兵就從西而東,羅剎國的哥薩克精騎自北而南,兩路夾攻北京,西藏活佛的藏兵立刻攻掠川邊,而神龍教的奇兵……」

  韋小寶「啊」的一聲,一拍大腿,說道:「神龍教的事,你……你們也知道了?洪教主他……他怎麼說?」聽到神龍教竟也和這項大陰謀有關,心下震盪,說話聲音也發顫了。

  罕帖摩見他神色有異,問道:「神龍教的事,王爺跟小王爺說過嗎?」

  韋小寶哈哈一笑,說道:「怎麼沒說過?我跟洪教主、洪夫人長談過兩次,教中的五龍使我也都見到了。我只道你們王子不知這件事。」

  罕帖摩微微一笑,說道:「神龍教洪教主既受羅剎國大皇帝的敕封,羅剎國一出兵,神龍教自然非響應不可。將來中國所有沿海島嶼,包括台灣和海南島,那都是神龍教的轄地。再加上福建耿精忠、廣東尚可喜、廣西孔四貞,大家都會響應的。只須王爺登高一呼,東南西北一齊動手,這滿清的天下還不是王爺的嗎?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說道:「妙極,妙極!」心中卻在暗叫:「糟糕,糟糕!」他畢竟年紀幼小,尋常事情撒幾句謊,半點不露破綻,一遇上這國家大事,不禁為小皇帝暗暗擔憂,這「妙極,妙極」四字,說來殊無歡愉之意。

  罕帖摩甚是精明,瞧出他另有心事,說道:「小王爺跟我家王子交情大非尋常,對小人又這等厚待,小人實是粉身難報。小王爺有甚麼為難之處,不妨明白指點。小人若有得能效勞之處,萬死不辭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是在想,大家東分一塊,西分一塊,將來我如做成了皇帝,所管的土地七零八落,那可差勁之至了。」

  罕帖摩心想:「原來你擔心這個,倒也有理。」低聲道:「小王爺明鑒,待得大功告成之後,耿精忠、尚可喜、孔四貞他們一夥人,個個除掉就是。那時候如要我們蒙古出兵相助,自然也義不容辭。」

  韋小寶喜道:「多謝,多謝。這一句話,可得給我帶到你們王子耳中。你是葛爾丹王子的心腹親信,你答應過的話,就跟你王子殿下親口答應一般無異。」

  罕帖摩微感為難,但想那是將來之事,眼前不妨胡亂答應,於是一拍胸膛,說道:「小人定為小王爺盡心竭力,決不有負。」

  韋小寶又再盤問良久,實在問不出甚麼了,便道:「你在這裏休息,我去回報父王。」低聲道:「咱們的說話,你如洩漏了半句,我哥哥非下毒手害死我不可,只怕連父王也救我不得。」

  蒙古部族中兄弟爭位、自相殘殺之事,罕帖摩見得多了,知道此事非同小可,當即屈膝跪倒,指天立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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