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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四


  群雄早就在等他挺身而出,當下都轉過身來。高彥超道:「小兄弟,你有甚麼話說?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幹麼要抓他?」高彥超道:「我們山寨裏弟兄眾多,缺了糧草,今日將他暫行扣押,要向他爹爹借一百萬兩銀子。」韋小寶道:「一百萬兩銀子,那是小事一件,我借給你們便是。」

  高彥超哈哈大笑,說道:「小兄弟尊姓大名?憑甚麼說這等大話?」韋小寶道:「我名叫韋小寶。」高彥超「啊喲」一聲,抱拳行禮,躬身說道:「原來是小白龍韋英雄,你殺死滿洲第一勇士鰲拜,天下揚名,我們好生仰慕,今日拜見尊範,實是三生有幸。」樊綱等一齊恭謹行禮。韋小寶抱拳還禮,道:「不敢當。」高彥超道:「衝著韋英雄天大的面子,這小子我們放了。那一百萬兩銀子,也不敢要了。」徐天川從身邊取出兩隻大元寶來,雙手恭恭敬敬的呈上,說道:「韋英雄,你路上倘若使費不足,這裏一百兩銀子,請先收用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多謝!」收下元寶,轉身交給阿珂。阿珂萬萬想不到這個小惡人名頭竟如此響亮,這些兇神惡煞的大強盜一聽他自報姓名,竟如下屬見到了頂頭上司一般。她那知這個「小惡人」,其實正是這些「大強盜」的頂頭上司,這些「大強盜」為了湊趣,故意的加倍巴結,演出一齣好戲。她又驚又喜,心想鄭公子終於脫卻了危難。

  卻見風際中踏上一步,說道:「且慢。韋英雄,你殺死鰲拜,我們是萬分佩服的。只不過大家素不相識,怎知你是真的韋英雄,還是冒充他老人家的大名,出來招搖撞騙?」韋小寶道:「這話倒也有理,閣下要怎樣才能相信?」風際中道:「在下斗膽,想請韋英雄指點三招。滿洲第一勇士都死在你手下,尊駕武功自然非同小可,是真是假,一試就知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好,咱們只試招式,點到即止。」風際中道:「正是,還請韋英雄手下留情,以免打得在下身受重傷。」韋小寶暗暗好笑,心想:「風大哥向來不愛說話,那知做起戲來,竟然似模似樣。」便道:「老兄不必客氣,說不定我不是你對手。」左手一指,右手輕飄飄拍了出去,只拍出半尺,手掌轉了一圈,斜拍反捺,正是澄觀試演過的「般若掌」中的一招「無色無相」。

  風際中見聞甚博,叫道:「妙極,這『般若掌』的高招,叫做『無色……』甚麼的。」伸手一接,向後一仰,險些摔倒。

  韋小寶掌上原無半分內力,笑道:「閣下說得是,這是一招『無色無相』。」跟著左手斜舉,自右上角揮向左下角,突然五指成抓,幌了幾下。風際中大叫:「了不起,又是『般若掌』神功,這是『靈鷲聽經』。」擺起馬步,雙掌緩緩前推,掌心和韋小寶手指尖微微一觸,立刻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向後急翻三個觔斗。他翻觔斗之時,潛運內力,待得站定,滿臉已漲得血紅,便如喝了十七八碗烈酒一般,身子幌了幾幌,一交坐倒,搖手道:「不……不成……不比了,佩服之至!韋英雄,多謝你饒我性命。」

  韋小寶拱手道:「老兄承讓。」說話之時,連連向他霎眼。風際中卻做得甚像,臉上神色又是沮喪,又是感激,還帶著幾分衷心欽佩之意。

  徐天川邁步而前,說道:「韋英雄武功驚人,果然名不虛傳,在下來領教幾招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!」欺身而上,雙手交叉,一手扭他左胸,一手拿他右脅,乃是少林派上乘武功「拈花擒拿手」中的一招。徐天川見他這一招擒拿手十分高明,不禁暗暗佩服:「韋香主聰明之極,一學武功便進步神速。」他卻不知韋小寶出手招式似模似樣,其實沒絲毫內力,縱然給他拿住了,也是一無所損。徐天川身材矮小,最擅長的武功是巧打擒拿,當即施展看家本領,與韋小寶拆將起來。

  數招之後,兩人雙手扭住,徐天川「啊」的一聲,右手軟軟下垂,假裝被扭脫了關節,說道:「佩服之至!」退開兩步,左手托住了自己右手,一送一挺,裝上了關節。這一項自上關節的手法,原來是擒拿手中的上乘武功,他照做之時,一絲不苟,上得乾淨利落。

  跟著樊綱、玄貞道人、李力世三人一一上前討戰。韋小寶所使的盡是澄觀所授的上乘招式,樊綱等三人都是或三四招、或七八招便敗了下去。高彥超朗聲道:「今日得見韋英雄高招,當真令人大開眼界,小人等佩服之至!他日韋英雄路過伏牛山,還請不棄,上山來盤桓數日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自然是要叨擾的。」

  群雄躬身行禮,牽馬行開,一直走到鎮尾,這才上馬而去。他們竟然不敢在韋小寶面前上馬,實是恭敬之極。

  阿珂終於服了:「這小惡人原來武功高強,每次假裝打我不過,都是故意讓我的。」

  到此地步,鄭克塽只得過來向韋小寶道謝。韋小寶笑道:「鄭公子不必客氣,我不過運氣好,誤打誤撞,勝了他們,講到真實武功,那是遠遠不及閣下了。」他這幾句話其實倒是真話,但鄭克塽聽來,卻覺得是極辛辣的譏刺,不由得滿臉通紅。

  當晚一行人南到獻縣,投了客店。九難遣開阿珂,問韋小寶道:「白天跟你做戲的那些人,都是你的朋友,是不是?」九難眼光何等厲害,風際中、徐天川那些人的做作,瞞得過鄭克塽和阿珂,卻怎瞞得過這位武學高人?韋小寶知道西洋鏡已經拆穿,笑道:「也不算是甚麼朋友。」九難道:「這些人武功個個頗為了得,怎肯陪著你如此鬧著玩?」韋小寶笑道:「他們多半看不慣鄭公子的驕傲模樣,想是借著弟子,挫折一下他的驕氣。」九難心想此言倒也有理,說道:「你那幾招般若掌、拈花擒拿手法,使得可也不錯啊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那是裝腔作勢唬人的,管不了用。」

  ***

  說話之間,只聽得人喧馬嘶,有一大幫人來投店。一人大聲道:「一間上房,定要最好的,其餘的將就些也就罷了。」韋小寶一聽,心中一喜,認得是沐王府搖頭獅子吳立身。

  韋小寶問:「師父,咱們是不是去殺吳三桂?」九難道:「我這次所受內傷著實不輕,雖然傷勢好了,內力未復,須得找個清靜所在將養些時日,再定行止。否則倘若再遇上敵人,我不能出手,老是由你去胡混瞎搞,咱們鐵劍門太不成話。」說著也不由得好笑。

  韋小寶道:「是,是。師父身子要緊。」從行囊中取出極品旗槍龍井茶葉,泡了一蓋碗茶,說道:「弟子日後學會了師父的武功,遇上敵人,就可正大光明的動手了。師父,我去街上瞧瞧,看看有甚麼新鮮的蔬菜。」走出房來,只見阿珂與鄭克塽正並肩走向店外,神情十分親熱,登時心底一股醋意直湧上來,便跟在二人身後。

  阿珂回頭道:「跟著我幹麼?」韋小寶道:「我又不是跟著你。我去給師父買菜。」阿珂道:「好!鄭公子,咱們向這邊走。」伸手向著城西的一座小山一指。韋小寶妒火更熾,說道:「小心些,別碰上了山大王,我可不能來救你們。」阿珂白了他一眼,道:「誰要你救了?」鄭克塽知他是重提自己醜事,甚是惱怒,哼了一聲,快步而行。

  韋小寶眼見二人漸漸去遠,忽聽得阿珂格格一聲笑,激怒之下伸手拔出匕首,便欲追上去將鄭克塽殺了,跨出兩步,心想:「當真要打,我可不是他二人對手。」

  當下強忍怒氣,到街上去買了些口蘑、冬菇、木耳、粉絲,提著回到店中,見阿珂和鄭克塽尚未回來,想像他們二人在僻靜之處談情說愛,只氣得不住大罵。

  突然有人在他肩頭輕輕一拍,一把抱住,笑道:「韋兄弟,你在這裏?」韋小寶轉頭一看,原來是御前侍衛總管多隆,不由得大喜,笑道:「你怎麼來了?」只見他身後跟著十餘人,都是御前侍衛,穿的卻是尋常小兵裝束。眾侍衛見了他,個個眉花眼笑,卻不上前參見招呼。多隆低聲道:「這裏人雜,到我房裏說話。」原來他們一干人便也住在這客店裏。

  到得房中,眾侍衛才一一上前參見,韋小寶笑道:「罷了,罷了!」取出一千兩銀票,笑道:「眾位兄弟們去喝酒花用罷。」眾侍衛早知這位副總管出手豪闊,只要遇上了他,必有好處,當下歡然道謝。

  多隆低聲道:「韋兄弟,自從你在五台山遇險之後,皇上日常記掛在心,派我們出來尋找你的下落。」

  韋小寶心下感激,站起身來,說道:「多謝皇上恩德。卻怎敢勞動多大哥的大駕?」多隆笑道:「皇上本來也沒派我,只派了十五名侍衛兄弟,是我自告奮勇。一來做哥哥的也真牽記著你;二來也好乘機出京來玩玩,這是託了你兄弟的洪福。」眾人都笑了起來。多隆道:「這一下,我們幾個算是立了大功,回京之後,皇上得知韋兄弟脫險,定是十分歡喜。我們一路上打聽,韋兄弟的訊息沒聽到,卻查到有一夥叛賊密謀造反,在河間府大舉議事,我們就過來瞧瞧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也正為此事而來,聽說他們這次聚會,叫作甚麼『殺龜大會』。」多隆大拇指一翹,說道:「厲害,厲害,甚麼事都逃不過韋兄弟的眼去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探到了甚麼消息?」多隆道:「這裏兩個兄弟混入了大會之中,得知他們是要對付吳三桂,各省都推舉了盟主。好幾個盟主的名字也都查倒了。」

  韋小寶心念一動,問道:「是那幾個?」多隆道:「雲南是沐劍聲,福建是台逆鄭經的次子,叫作鄭克塽。」跟著又說了好幾個盟主的名字。韋小寶道:「那沐劍聲、鄭克塽等人的相貌,可認得出麼?」多隆道:「黑夜之中,這兩個兄弟看不清楚,也不敢走近細看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多大哥,你回京之後,請你稟告皇上,便說奴才韋小寶也在查訪這件事,一等有了眉目,就回京面奏。」多隆道:「是,是。韋兄弟如此忠心辦事,這次立了大功,皇上必定又有封賞。」韋小寶道:「如有功勞,還不是咱們御前侍衛大夥兒的面子?眼前有一件事,要請各位辛苦一趟。」眾侍衛都道:「韋副總管差遣,自當效勞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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