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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三


  群雄一齊搖頭,會中這等機密如此洩露出去,要是落入朝廷鷹爪耳中,天地會兄弟人人有性命之憂,眼見鄭克塽神色輕浮,所帶的伴當飛揚跋扈,這那裏還有假的?何況剛才便聽到他在對一個婦人大談昨晚「殺龜大會」中之事,得意洋洋的自稱當了福建省盟主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看咱們非得殺殺他的氣勢不可,否則大事不妙。」群雄都緩緩點頭。韋小寶道:「請風大哥去揍他一頓,卻也別打得太厲害了,只是教訓教訓他。待會我出來抱打不平,請風大哥假意輸了給我。」風際中微微點頭。韋小寶又道:「錢老闆,昨晚你在會中說過話,只怕這小子認得你。」錢老本低聲道:「是,我先避開了。」

  鄭府眾伴當中兀自多人沒座位,一人見天地會群雄的桌上尚有空位,在徐天川背上輕輕一推,道:「喂,那邊還有空位,你們再讓張桌子出來。」

  徐天川跳起身來,罵道:「讓了一張桌子還不夠?老子最看不慣有錢人家的公子兒子,仗勢欺人。」一聲咳嗽,一口濃痰呼的噴出,向鄭克塽吐去。

  鄭克塽正和阿珂說話,全沒提防,待得覺著風聲,濃痰已到頰邊,急忙一閃,還是落在頭頸之中,滑膩膩的,甚為噁心。他忙掏出手帕擦去,大怒罵道:「幾個鄉下泥腿子這等無法無天,給我打!」一名伴當隨向徐天川便是一拳。

  徐天川叫聲:「啊喲」,不等拳頭打到面門,身子已向後摔了出去,假意跌得狼狽不堪,叫嚷:「打死人哪!打死人哪!」鄭克塽和阿珂哈哈大笑。

  風際中站起身來,指著鄭克塽喝道:「有甚麼好笑?」鄭克塽怒道:「我偏要笑,你管得著麼?」風際中一伸手,拍的一聲,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。鄭克塽又驚又怒,撲上去連擊兩拳。風際中左躲右閃,轉身逃出門外。

  鄭克塽追了出去,向風際中迎面一拳,風際中斜身避開。風際中明白韋小寶的用意,要儘量讓這鄭公子出醜,壓低他的氣焰,只東一拳、西一腳的跟他遊鬥。

  徐天川叫道:「咱們河南伏牛山好漢的威風,可不能折在這小傢伙手裏。」群雄跟著吆喝,大家知道戲弄一下這少年雖然不妨,卻不能讓他認出眾人來歷,喝罵叫嚷的話也甚有分寸,沒半句辱及他家門。李力世喝道:「咱們伏牛山這次出來做案,還沒發市,正好撞上這穿金戴銀的小子,把他抓了去,叫他老子拿一百萬兩銀子來贖票。」

  鄭府眾伴當見公子一時戰不下這鄉下人,聽得眾人呼喝,原來是伏牛山的盜匪,當即取出兵刃,殺將過去。徐天川、樊綱、玄貞道人、高彥超、關安基、李力世等一齊出手,登時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熱鬧。鄭府那些伴當雖然都是延平王府精選的衛士,又怎及得上天地會群雄,兼之數日前被眾喇嘛折斷了手足,個個身上負傷,不數合間便被一一制服。天地會群雄手下留情,只是奪去他們兵刃,將之圍成一圈,執刀監視,並不損傷他們身子。

  那邊鄭克塽鬥得十餘合,眼見風際中手腳笨拙,跌跌撞撞,似乎下盤極為不穩,當下抖擻精神,將生平絕技盡數施展出來。他有心要在阿珂之前炫耀,以博美人青睞,揮拳生風,踢腿有聲,著著進逼。風際中似乎只有招架之功,往往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過。

  阿珂瞧得心焦,不住低叫:「啊喲,可惜,又差了一點兒。」韋小寶走近前去,說道:「師父,你老人家身子未曾痊癒,這些大盜兇悍得緊,待會鄭公子如果落敗,你老人家別出手罷。」阿珂怒道:「你瞧他全然佔了上風,怎會打輸?真是瞎三話四。」

  九難微笑道:「這些人似乎對鄭公子並無惡意,只是跟他開開玩笑。這一位對手,武功可比鄭公子強得太多了。」阿珂不信,問道:「師父,你說那強盜的武功高過鄭公子?」九難微笑道:「那還用說?這人武功著實了得,只怕也未必是甚麼伏牛山的強盜。倘若他們真是強盜,嘴裏就不會亂叫亂嚷,說甚麼要綁票做案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畢竟師父眼光高明。」說道:「那麼弟子去勸他們別打了罷?」阿珂白了他一眼,道:「你有甚麼面子,甚麼本事?能勸得他們動?」韋小寶道:「這強盜武功雖高,拳腳中卻有老大破綻。鄭公子鬥他不下,我在十招之內,定可打得他落荒而逃。」

  九難知他武功低微,但說不定又有甚麼希奇古怪的法子,足以制勝,說道:「這夥人看來不是壞人,不可傷了他們性命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那些下三濫的下蒙汗藥、放毒之類手段,若不是面臨生死關頭,決不可使。你已是我鐵劍門的門下,可不能壞了本派名頭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,是。我聽師父的話,決不損傷他們便是。」

  九難輕輕嘆了口氣,忽然想起當年華山之巔,鐵劍門掌門人玉真子來向木桑道人尋釁之事。玉真子姦淫擄掠,無惡不作。說到鐵劍門的名頭,一來門下人丁寥落,名聲不響,二來由於玉真子之故,實在也沒甚麼光采。這小弟子輕浮跳脫,如不走上正途,只怕將來成了玉真子的嫡系傳人,那可大大不妥了。

  韋小寶見她忽有憂色,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,只道她瞧出天地會群雄武功不弱,她武功未復,深感難以應付,便道:「師父你儘管放心,我有法子救鄭公子的性命。」

  阿珂啐道:「又來胡說了。鄭公子轉眼便贏,要你救甚麼性命?」

  剛說到這裏,只聽得嗤的一聲響,鄭克塽的長袍已被拉下了一片,鄭克塽大怒,出手更加快了,卻聽得嗤嗤嗤之聲不絕,風際中十根手指便如鷹爪一般,將他長袍、內衣、褲子一片片的撕將下來,但用勁恰到好處,絲毫不傷到他肌肉。鄭克塽眼見再撕得幾下,身子便會全裸,驚惶之下,轉身欲逃。風際中雙臂一曲,兩手手肘已抵到他胸前。

  鄭克塽急忙後退,雙拳擊出,只覺手腕一緊,風際中左手已握住他右手,右手握住他左手,順勢一揮,將他身子擲出,叫道:「接住了!」這一擲竟有七八丈遠。

  玄貞道人展開輕功追去,抬頭叫道:「高兄弟,你來接班!」高彥超立即躍出。樊綱、徐天川、關安基等覺得有趣,紛紛大呼奔去。玄貞道人接住了鄭克塽,便又擲出,落下時剛好高彥超趕到,接住後再擲給數丈外的徐天川。

  這些人膂力有強弱,輕功有高低,擲人時或遠或近,奔躍時或快或慢,但鄭克塽在半空中飛出數十丈以外,始終沒有落地。天地會群雄各展所長,這時方顯出真功夫來。關安基膂力奇大,先將鄭克塽向天擲上四五丈,待他落下時,雙掌在他背心一推,兩股力道併在一起,鄭克塽猶似騰雲駕霧一般,這一下飛得更遠。

  韋小寶看得高興之極,拍手大笑,突然後腦禿的一聲響,給阿珂用手指節重重打了個爆栗。他一驚回頭。阿珂驚怒交集,急道:「他們綁了他去啦,你……你快去救人。」韋小寶道:「他們跟鄭公子又沒冤仇,師父說不過是開開玩笑,你何必著急?」阿珂道:「不,不是的,他們綁了他去,要勒索一百萬兩銀子。」韋小寶道:「鄭公子家裏銀子多得很,三百萬、四百萬也出得起,一百萬兩銀子打甚麼緊?」

  阿珂右足在地下重重一頓,說道:「唉,你不生眼睛麼?他……他給這些強盜整得死去活來。」韋小寶在她耳邊輕聲道:「你要我救他,這也不難,你得答應做我老婆。」阿珂怒道:「胡說。」遠遠望去,見鄭克塽給人接住後不再拋擲。聽得有人叫道:「喂,你們快回去拿銀子,到伏牛山來贖人。我們不會傷害這小子性命,每天只打他三百大板。銀子早到一天,他就少挨三百下,遲到十天,多吃三千板。」阿珂拉住韋小寶的手,急道:「你聽,你聽,他們每天要打他三百板,這裏去台灣路途遙遠,一個月也不能來回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每天三百板,就算兩個月罷,兩個月六十天,三六一十八,也不過一千八百板……」阿珂道:「唉,不是的,是一萬八千板,你這人真是……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算數不行。這一萬八千板打下來,他的『屁股功』可練得登峰造極了。」阿珂怒極,將他手掌一摔,道:「我再也不睬你了。」又氣又急,哭了出來。

  韋小寶道:「好,好,別哭,我來想法子。不過我剛才提的條件,你可不能賴。」阿珂道:「你快救了他再說。」韋小寶知道她只是隨口敷衍,真要她答應嫁給自己,那是無論如何不肯的,說道:「我為你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,以後你可不得再欺侮我。」

  阿珂道:「是,是!快去,快去!」說這話時,眼光沒向他帶上一眼,只是瞧著遠處的鄭克塽,但見他雙手已被反綁,給人抱上了馬背,轉眼便給帶走了,情急之下,伸手在韋小寶背上推了推。韋小寶心中罵道:「他奶奶的,老子遇到的美貌妞兒,總是求我去救她的心上人。老子這冤大頭可做得熟手之極,只怕『冤大頭功』也練得登峰造極了。」

  他快步奔出,叫道:「喂,喂,伏牛山的大王,在下有話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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