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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〇


  進了澄觀的禪房,那女郎兀自未醒,韋小寶將她放在榻上,滿手都是冷汗,雙掌在腿側一擦,吁了口長氣,笑道:「行啦!」

  澄觀問道:「咱們請這位……這位女施主住在這裏?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,她又不是第一次在本寺住。先前她傷了脖子,不是在東院住過嗎?」澄觀點頭道:「是。不過……不過那一次是為她治傷,性命攸關,不得不從權處置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容易得很。」從腿筒中拔出匕首,道:「只須狠狠割她一刀,讓她再有性命之憂,又可從權處置了。」說著走到她身前,作勢便要割落。

  澄觀忙道:「不,不,那……那是不必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我便聽你的。除非你不讓別人知曉,待她將各種招數演畢,咱們悄悄送了她出去,否則的話,我只好割傷她了。」澄觀道:「是,是。我不說便是。」只覺這位小師叔行事著實奇怪,但想他既是晦字輩的尊長,見識定比自己高超,聽他吩咐,決無岔差。

  韋小寶道:「這女施主脾氣剛硬,她說定要搶了你般若堂的首座來做,我得好好勸她一勸。」澄觀道:「她一定要做,師侄讓了給她,也就是了。」

  韋小寶一怔,沒料到這老和尚生性淡泊,全無競爭之心,說道:「她又不是本寺僧侶,搶了般若堂首座位子,咱們少林寺的臉面往那裏擱去?你若存此心,便是對不起少林派。」說著臉色一沉,只把澄觀嚇得連聲稱是。韋小寶板起了臉道:「是了。你且出去,在外面等著,我要勸她了。」澄觀躬身答應,走出禪房,帶上了門。

  韋小寶揭開蓋在那女郎頭上的僧袍,那女郎正欲張口呼叫,突見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指住了自己鼻子,登時張大了嘴,不敢叫出聲來。韋小寶笑嘻嘻的道:「小姑娘,你只要乖乖的聽話,我不會傷你一根毫毛。否則的話,我只好割下你的鼻子,放了出寺。一個人少了個鼻子,只不過聞不到香氣臭氣,也沒甚麼大不了,是不是?」那女郎驚怒交集,臉上更無半點血色。韋小寶道:「你聽不聽話?」那女郎怒極,低聲道:「你快殺了我。」

  韋小寶嘆了口氣,說道:「你這般花容月貌,我怎捨得殺你?不過放你走罷,從此我日夜都會想著你,非為你害相思病而死不可,那也有傷上天好生之德。」

  那女郎臉上一紅,隨即又轉為蒼白。韋小寶道:「只有一個法子。我割了你的鼻子,你相貌就不怎麼美啦。那我就不會害相思病了。」

  那女郎閉上了眼,兩粒清澈的淚珠從長長的睫毛下滲了出來,韋小寶心中一軟,安慰道:「別哭,別哭!只要你乖乖的聽話,我寧可割了自己的鼻子,也不割你的鼻子。你叫甚麼名字?」那女郎搖了搖頭,眼淚更加流得多了。韋小寶道:「原來你名叫搖頭貓,這名字可不大好聽哪。」那女郎睜開眼來,嗚咽道:「誰叫搖頭貓?你才是搖頭貓。」

  韋小寶聽她答話,心下大樂,笑道:「好,我就是搖頭貓。那麼你叫甚麼?」那女郎怒道:「不說!」韋小寶道:「你不肯說,只好給你起一個名字,叫作……叫作啞巴貓。」那女郎怒道:「胡說八道,我又不是啞巴。」

  韋小寶坐在一疊高高堆起的少林武學典籍之上,架起了二郎腿,輕輕搖幌,見她雖滿臉怒色,但秀麗絕綸,動人心魄,笑道:「那麼你尊姓大名哪?」

  那女郎道:「我說過不說,就是不說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有話跟你商量,沒名沒姓的,說起來有多彆扭。你既不肯說,我只好給你取個名字了。嗯,取個甚麼名字好呢?」那女郎連聲道:「不要,不要,不要!」韋小寶道:「有了,你叫作『韋門搖氏』」。那女郎一怔,道:「古裏古怪的,我又不姓韋。」

  韋小寶正色道:「皇天在上,后土在下,我這一生一世,便是上刀山、下油鍋,千刀萬剮,滿門抄斬,大逆不道,十惡不赦,男盜女娼,絕子絕孫,天打雷劈,滿身生上一千零一個大疔瘡,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。」

  那女郎聽他一口氣的發下許多毒誓,只聽得呆了,忽然聽到最後一句話,不由得滿臉通紅,呸的一聲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姓韋,因此你已經命中注定,總之是姓韋的了。我不知你姓甚麼,你只是搖頭,所以叫你『韋門搖氏』。」

  那女郎閉起了眼睛,怒道:「世上從來沒有像你這樣胡言亂語的和尚。你是出家人,娶甚麼……娶甚麼……也不怕菩薩降罰,死了入十八層地獄。」

  韋小寶雙手合十,撲的一聲跪倒。那女郎聽到他跪地之聲,好奇心起,睜開眼來,只見他面向窗子,磕了幾個頭,說道:「我佛如來,阿彌陀佛,觀世音菩薩、文殊菩薩、普賢菩薩、玉皇大帝、四大金剛、閻王判官、無常小鬼,大家請一起聽了。我韋小寶非娶這個姑娘為妻不可。就算我死後打入十八層地獄,拔舌頭,鋸腦袋,萬劫不得超生,那也沒有甚麼。我是活著甚麼也不理,死後甚麼也不怕。這個老婆總之是娶定了。」

  那女郎見他說得斬釘截鐵,並無輕浮之態,不像是開玩笑,倒也害怕起來,求道:「別說了,別說了。」頓了一頓,恨恨的道:「你殺了我也好,天天打我也好,總之我是恨死了你,決計……決計不答應的。」

  韋小寶站起身來,道:「你答應也好,不答應也好,總而言之,言而總之,我今後八十年是跟你耗上了。就算你變了一百歲的老太婆,我若不娶你到手,仍然死不瞑目。」

  那女郎惱道:「你如此辱我,總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裏。我要先殺了你,這才自殺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殺我是可以的,不過那是謀殺親夫。我如做不成你老公,不會就那麼死的。」說到這句話時,不由得聲音發顫。

  那女郎見他咬牙切齒,額頭青筋暴現,心中害怕起來,又閉上了眼睛。

  韋小寶向著她走近幾步,只覺全身發軟,手足顫動,忽然間只想向她跪下膜拜,虔誠哀求,再跨得一步,喉頭低低叫了一聲,似是受傷的野獸嘶嚎一般,又想就此扼死了她。

  那女郎聽到怪聲,睜開眼來,見他眼露異光,尖聲叫了起來。

  韋小寶一怔,退後幾步,頹然坐倒,心想:「在皇宮之中,我曾叫方姑娘和小郡主做我大小老婆,那時嘻嘻哈哈,何等輕鬆自在?想摟抱便摟抱,要親嘴便親嘴。這小妞兒明明給老和尚點中了穴道,動彈不得,怎地我連摸一摸她的手也是不敢?」眼見她美麗的纖手從僧袍下露了出來,只想去輕輕握上一握,便是沒這股勇氣,忍不住罵道:「辣塊媽媽!」

  那女郎不懂,凝視著他。韋小寶臉一紅,道:「我罵自己膽小不中用,可不是罵你。」那女郎道:「你這般無法無天,還說膽小呢。你倘若膽小,可真要謝天謝地了。」

  一聽此言,韋小寶豪氣頓生,站起身來,說道:「好,我要無法無天了。我要剝光你的衣衫。」那女郎大驚,險些又暈了過去。

  韋小寶走到她身前,見到她目光中充滿了怨毒之意,心道:「算了,算了,我韋小寶是烏龜兒子王八蛋,向你投降,不敢動手。」柔聲道:「我生來怕老婆,放你走罷。」

  那女郎驚懼甫減,怒氣又生,說道:「你……你在那鎮上,跟那些……那些壞女人胡說甚麼?說我師姊和我……是……是你……甚麼的,要捉你回去,你……你這惡人……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道:「那些壞女人懂得甚麼?將來我娶你為妻之後,天下一千所堂子中的十萬個婊子,排隊站在我面前,韋小寶眼角兒也不瞟她們一瞟,從朝到晚,從晚到朝,一天十二個時辰,只瞧著我親親好老婆一個。」那女郎急道:「你再叫我一聲老……老……甚麼的,我永遠不跟你說話。」韋小寶大喜,忙道:「好,好,我不叫,我只心裏叫。」那女郎道:「心裏也不許叫。」韋小寶微笑道:「我心裏偷偷的叫,你也不會知道。」那女郎道:「哼,我怎會不知?瞧你臉上神氣古裏古怪,你心裏就在叫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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