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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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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喇嘛接過信去,看了一遍又一遍,囁嚅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甚麼這個那個的?快說!」那喇嘛道:「是,是!那信中說道,師兄所問那個人……」剛說到這裏,另一個喇嘛忽然咕嚕咕嚕的說起話來。雙兒飛身過去,在他「天豁穴」上一腳踢去,這喇嘛的話聲立時變成了呻吟和呼號。 第一個喇嘛臉色大變,顫聲道:「那信中說……說道要找的那個人,我們找來找去找不到,一定……一定不在五台山上。」 韋小寶見他目光閃爍,說話吞吞吐吐,心想:「我雖不懂你們的雞鳴狗叫,可是瞧你神氣,定是在說假話,只不過你這傢伙太笨,假話也說不像。」向雙兒道:「這喇嘛又在撒謊騙我了。」雙兒道:「他這樣壞,那可饒他不得。」伸足再在他「天豁穴」上一踢。 那喇嘛叫道:「你……殺了我罷。我師兄說……說的,倘若說了信中言語,我們……我們三個都活不成的……你……你快殺了我罷。」 韋小寶道:「別理他了,咱們走罷!」和雙兒躍上大車。那車夫見他二人小小年紀,居然收拾得三個喇嘛死去活來,佩服得五體投地,讚不絕口。 韋小寶低聲道:「到得前面市鎮之上,你可得改裝,這串明珠也得收了起來。」雙兒道:「是。我改甚麼裝?」韋小寶微笑道:「你改了男裝罷。」 *** 車行三十餘里後,到了一座大市鎮。韋小寶遣去車夫,赴客店投宿,取出銀子,命雙兒去購買衣衫改裝。雙兒買了衣衫回店,穿著起來,扮作了一個俊俏的小書僮。 這一改裝,路上再不引人注目。雙兒武功了得,人情世故卻全然不懂,一路上全由韋小寶拿主意,但他的主意可也不大高明,往往有三分正經,卻有七分胡鬧。 不一日來到直晉兩省交界。自直隸省阜平縣往西,過長城嶺,便到龍家關。那龍家關是五台山的東門,石徑崎嶇,峰巒峻峭,入五台山後第一座寺院是湧泉寺。 韋小寶問起清涼寺的所在,卻原來五台山極大,清涼寺在南台頂與中台頂之間,自湧泉寺前去,路程著實不近。 這晚韋小寶和雙兒在湧泉寺畔的盧家莊投宿,吃了一碗羊肉泡饃,再吃糖果,心想日間在湧泉寺問路,廟裏的和尚見自己年輕,神情冷冷的不大理睬,不答去清涼寺的路徑,反問:「道路又遠又不好走,你去清涼寺幹甚麼?」一副討厭模樣,倒有七分便似揚州禪智寺中那些勢利的賊禿,到清涼寺中去見順治皇帝,只怕挺不容易,須得想個法子才好。 他嘴裏吃糖,心中尋思:「有錢能使鬼推磨,叫和尚推磨,多半也行罷。曾聽說書先生說『水滸傳』,魯智深到五台山出家,一個甚麼員外在廟裏布施了不少銀兩,魯智深在廟裏亂鬧一通,又喝酒又吃狗肉,老和尚也不生氣。是了,我假裝要做法事,到廟裏大撒銀子,再借些因頭,賴著不走,慢慢的找尋老皇帝,老和尚總不能趕我走。」 但入山之後,除了寺廟之外便沒大市鎮,一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也找兌不開,只得再出龍泉關,回到阜平,兌換銀兩,和雙兒倆打扮得煥然一新,心想:「我要做法事,可是甚麼也不懂,只怕一下子便露出馬腳來,先得試演一番。」 當下來到阜平縣城內一座廟宇吉祥寺,向佛像磕了幾個頭。知客和尚取出緣簿筆硯。韋小寶揮手道:「布施便布施,寫甚麼字?」取出一錠五十兩的元寶,送了過去。那和尚大驚,心想這位小施主樂善好施,世間少有,當下連聲稱謝,迎入齋房,奉上齋菜素麵。 韋小寶吃麵之時,方丈和尚坐在一旁相陪,大讚小檀越仁心虔敬,必蒙菩薩保祐,日後金榜題名,高中狀元,子孫滿堂,福澤無窮。韋小寶暗暗好笑,心想你拍我甚麼馬屁都好,我瞎字不識,說我高中狀元,那不是當面罵人嗎?說道:「老和尚,我要到五台山去做一場大法事,只是我甚麼也不懂,要請你指教。」 那方丈聽到「大法事」三字,登時站起身來,說道:「施主,天下廟宇,供奉的佛祖、菩薩都是一般,你要做法事,就是小寺裏辦好了,包你一切周到妥貼,卻不用辛辛苦苦的趕上五台山上去。」 韋小寶搖頭道:「不行,我這場法事,許下了心願,一定要去五台山做的。」說著又取出五十兩銀子,說道:「這樣罷,你給我雇一個人,陪我上五台山去做幫手。五十兩銀子是給他的。」老和尚大喜,道:「那容易,那容易!」他有個表弟,在廟裏經管廟產,收租買物,全由他經手,卻不是和尚,當下去叫了他來,和韋小寶相見。 此人姓于,行八,一張嘴極是來得,卻有個外號叫作「少一劃」,原來「于」字加上一劃,變成個「王」字,于八便成王八了。三言兩語之間,韋小寶便和他十分投機。這等市井小人,韋小寶自幼便相處慣了的,這時忽然在阜平縣遇上一個,大有他鄉遇故知之感。 韋小寶再向方丈請教做法事的諸般規矩,那方丈倒也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韋小寶心想:「和尚們的規矩倒也真多!」又多布施了二十兩銀子。 韋小寶帶了于八回到客店,取出銀子,差他去購買一應物事。于八有銀子在手,辦事十分快捷,不多時諸般物品便已買齊,自己也穿得一身光鮮,說道:「韋相公,你是大財主,我做你親隨,也該穿著得有個譜兒,是不是?這套衣服鞋帽,不過花了三兩五錢銀子。」韋小寶心想不錯,又叫他去衣鋪替自己和雙兒多買幾套華貴衣衫。 三人興興頭頭的過龍泉關,後面跟著八個挑夫,挑了八擔齋僧禮佛之物,沿大路往南。 一入五台山,行不數里便是一座寺廟,過湧泉寺後,經台麓寺、石佛廟、普濟寺、古佛寺、金剛庫、白雲寺、金燈寺而至靈境寺。當晚在靈境寺借宿一宵,次晨折而向北,到金閣寺後向西數里,便是清涼寺了。 那清涼寺在清涼山之巔,和沿途所見寺廟相比,也不見得如何宏偉,山門破舊,顯已年久失修。韋小寶微覺失望:「皇帝出家,一定揀一座最大的寺廟,只怕海老烏龜瞎說八道,老皇帝並不在這裏做和尚。」 于八走進山門,向知客僧告知,北京城有一位韋大官人要來大做法事,齋僧供佛。知客僧見這一行人衣飾華貴,又帶著八挑物事,當即請進廂房奉茶,入內向方丈稟報。 方丈澄光老和尚來到廂房,和韋小寶相見,問道:「不知施主要作甚麼法事?」 韋小寶見這澄光方丈身材甚高,但骨瘦如柴,雙目微閉,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,更是失望,說道:「弟子要請大和尚做七日七夜法事,超渡弟子亡父,還有幾位亡故了的朋友。」 澄光道:「北京城裏大廟甚多,五台山也是廟宇眾多,不知施主為甚麼路遠迢迢的,特地上五台山來,到小廟做法事?」 韋小寶早知有此一問,事先已和于八商量過,便道:「我母親上個月十五做了一夢,夢見我死去的爹爹,向她說道,他生前罪業甚大,必須到五台山清涼寺,請方丈大師拜七日七夜經懺,才消得他的血光之災,免得我爹爹在地獄中受無窮苦惱。」他不知自己父親是誰,更不知他是死是活,說這番話時,忍不住暗暗好笑,又想:「他媽的,你生下了老子,就此撒手不管,下地獄也是該的。老子給你碰巧做七日七夜法事,是你的天大運氣。」 澄光方丈道:「原來如此。小施主,俗語說得好:日有所思,夜有所夢。這夢幻之事,實在是當不得真的。」 韋小寶道:「大和尚,俗語說得好: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就算我爹爹在夢裏的言語未必是真,我們給他做一場法事,超渡亡魂,那也是一件功德。如果我爹爹真有此言,我們卻不照他的話做,他在陰世給牛頭馬面、無常小鬼欺負折磨,那……那……我總有點兒不大好意思罷?再說,這是奉了我母親之命。我母親說五台山清涼寺的老方丈跟她有緣份,這場法事嘛,定是要在寶剎做的。」心想:「你跟我媽媽有緣份,這倒奇了,你到揚州麗春院去做過嫖客嗎?」 澄光方丈「嘿」的一聲,說道:「施主有所不知,敝寺乃是禪宗,這等經懺法事,是淨土宗的事,我們是不會做的。這五台山上,金閣寺、普濟寺、大佛寺、延慶寺等等都是淨土宗,施主還是移步到那些寺廟去做法事的為是。」 韋小寶心想在阜平縣時,那方丈搶著要做法事,到了此處,這老和尚卻推三阻四,將送上門來的銀子雙手推將出去,其中必有古怪。他求之再三,澄光只是不允,跟著站起身來,向知客僧道:「你指點施主去金閣寺的道路,老衲少陪。」 韋小寶急了,忙道:「方丈既然執意不允,我帶來施捨寶剎的僧衣、僧帽,以及銀兩,總是要請寶剎諸位大和尚賞收。」 澄光合十道:「多謝了。」他眼見韋小寶帶來八挑禮物,竟然毫不起勁。 韋小寶道:「我母親說道,每一份禮物,要我親手交給寶剎每一位大和尚,就算是火工道人、種菜的園子,也都有份。帶來共有三百份禮物,倘若不夠,我們再去採購。」澄光道:「夠了,太多了。本寺只五十來人,請施主留下五十六份物品就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可否請方丈召集合寺僧眾,由我親手施捨?這是我母親的願心,無論如何是要辦到的。」 澄光抬起頭來,突然間目光如電,在韋小寶臉上一掃,說道:「好!我佛慈悲,就如施主所願。」轉身進內。 瞧著他竹桿一般的背影走了進去,韋小寶心頭說不出的彆扭,訕訕的端起茶碗喝茶。 于八站在他背後,低聲道:「這等背時的老和尚,姓于的這一輩子可還真少見,怪不得偌大一座清涼寺,連菩薩金身也是破破爛爛的。」 只聽得廟裏撞起鐘來,知客僧道:「請檀越到西殿布施。」韋小寶到得西殿,見僧眾絡繹進來,他將施物一份一份發放,凝神注視每一名和尚,心想:「順治皇帝我沒見過,但他是小皇帝的爸爸,相貌總有些相像。只要見到是個大號小皇帝的和尚,那便是了。」可是五十多份施物發完,別說「大號小皇帝」沒見到,連跟小皇帝相貌有一二分相似的和尚,也沒一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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