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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九


  韋小寶剛回皇宮,一進神武門,便見兩名太監迎了上來,齊聲道:「桂公公,快去,快去,皇上傳你。」韋小寶道:「有甚麼要緊事了?」一名太監道:「皇上已催了幾次,像是有急事。皇上在上書房。」

  韋小寶快步趕到上書房。康熙正在房中踱來踱去,見他進來,臉有喜色,罵道:「他媽的,你死到那裏去啦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回皇上:奴才心想刺客膽大妄為,如不一網打盡,恐怕不大妙,說不定還會鬧事,可叫皇上操心,須得找到暗中主持的那個正主兒才好。因此剛才換了便服,到各處大街小巷走走,想探聽一下,到底刺客的頭兒是誰,是不是在京城之中。」

  康熙道:「很好,可探到了甚麼消息?」韋小寶心想:「若說一探便探到消息,未免太巧。」說道:「走了半天,沒見到甚麼惹眼之人,明天想再去查察。」

  康熙道:「你亂走瞎闖,未必有用。我倒有個主意。」

  韋小寶喜道:「皇上的主意必是好的。」康熙道:「適才多隆稟告,擒到的三個刺客口風很緊,不論怎麼拷打誘騙,始終咬實是吳三桂所遣,看來便再拷問,也問不出一句真話。我想不如放了他們。」韋小寶道:「放了?這……這太便宜他們了。」

  康熙道:「這些刺客是奉命差遣,雖然叛逆犯上,殺不殺無關大局,最要緊的是找到主謀,一網打盡,方無後患。」說到這裏,微笑道:「放了小狼,小狼該去找母狼罷?」

  韋小寶大喜,拍掌笑道:「妙極,妙極!咱們放了刺客,卻暗中撮著,他們自會去跟反賊的頭子會面。皇上神機妙算,當真勝過三個諸葛亮。」

  康熙笑道:「甚麼勝過三個諸葛亮?你這馬屁未免拍得太過。只是如何撮著刺客,不讓他們發覺,倒不大易辦。小桂子,我給你一件差使,你假裝好人,將他們救出宮去,那些刺客當你是同道,自然帶你去了。」韋小寶沉吟道:「這個……」康熙道:「這件事自然頗為危險,倘若給他們察覺了,非立時要了你的小命不可,只可惜我是皇帝,否則的話,我真想自己去幹一下子,這滋味可妙得很哪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皇上叫我去幹,自然遵命,再危險的事也不怕。」

  康熙大喜,拍拍他的肩膀,笑道:「我早知你又聰明,又勇敢,很肯替我辦事。你是小孩子,刺客不會起疑。我本想派兩名武功好的侍衛去幹,可是刺客不是笨人,未必會上當。一次試了不靈,第二次就不能再試了。小桂子,你去辦這件事,就好像我親身去辦一樣。」

  康熙學了武功之後,躍躍欲試,一直想幹幾件危險之事,但身為皇帝,畢竟不便涉險,派韋小寶去幹,就拿他當作自己替身,就算這件事由侍衛去辦可能更好,他也寧可差韋小寶去。他想小桂子年紀和我相若,武功不及我,聰明不及我,他辦得成,我自然也辦得成,差他去辦,和自己親手去幹,也已差不了多少,雖然不能親歷其境,但也可想像得之。

  康熙又道:「你要裝得越像越好,最好能當著刺客之面,殺死一兩名看守的侍衛,讓這些刺客對你毫不懷疑。我再吩咐多隆,叫他放鬆盤查,讓你帶著他們出宮。」

  韋小寶應道:「是!不過侍衛的武功好,只怕我殺他們不了。」康熙道:「你隨機應變好了,但可得小心,別讓侍衛先將你殺了。」韋小寶伸了舌頭,道:「倘若給侍衛殺了,那可死得不明不白,小桂子反而成為反賊的同黨。」

  康熙雙手連搓,很是興奮,說道:「小桂子,你幹成了這件事,要我賞你些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這件事倘若辦成功,皇上一定開心。只要皇上開心,那可比甚麼賞賜都強。皇上下次再想到甚麼既有趣、又危險的玩意兒,仍然派我去辦,那就好得很了。」康熙大喜,道:「一定,一定!唉,小桂子,可惜你是太監,否則我一定賞你個大官做做。」

  韋小寶心念一動,道:「多謝皇上。」心想:「總有一天,你會發覺我是冒牌太監,那時候可不知要如何生氣了。」說道:「皇上,我求你一個恩典。」康熙微笑道:「想做大官麼?」韋小寶道:「不是!我替皇上赤膽忠心辦事,倘若闖出了禍,惹皇上生氣,你可得饒我性命,別殺我頭。」

  康熙道:「你只要真的對我忠心,你這顆腦袋瓜子,在脖子上就擺得穩穩的。」說著哈哈大笑。

  ***

  韋小寶從上書房出來,尋思:「我本想放了小郡主和方姑娘給沐王府,但憑著皇上剛才那番話,變成了奉旨放刺客,那兩個小姑娘倒不忙就放出去了。刺客的真正頭兒,剛才老子就同他們一塊兒喝酒,要不要奏知皇上,將沐劍聲小烏龜和柳大洪老傢伙抓了起來?可是師父如知道我幹這件事,定然不饒。他媽的,我到底還做不做天地會的香主哪?」

  他在宮裏人人奉承,康熙又對他十分寵信,一時之間,真想在宮裏就當他一輩子的太監了,但一想到皇太后,不由得心中一寒:「這老婊子說甚麼也要尋我晦氣,老子在宮裏可耽不長久。」

  當下來到乾清宮之西的侍衛房。當班的頭兒正是趙齊賢。他昨晚既分得了銀子,今日又從侍衛總管多隆處得了賞賜,得知是韋小寶在皇上面前說了好話,一見他到來,喜歡得甚麼似的,一躍而起,迎了上來,笑道:「桂公公,甚麼好風兒吹得你大駕光臨?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我來瞧瞧那幾個大膽的反賊。」湊在他耳邊低聲道:「皇上差我來幫著套套口供,要查到主使他們的正主兒到底是誰。」趙齊賢點頭道:「是。」低聲道:「三個反賊嘴緊得很,已抽斷了兩根皮鞭子,總是一口咬定,是吳三桂派他們來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讓我去問問。」

  走進西廳,見木柱上綁著三條漢子,光著上身,已給打得血肉模糊。一個是虬髯大漢,另外兩個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,一個皮色甚白,另一個身上刺滿了花,胸口刺著個猙獰的虎頭。韋小寶尋思:「不知這二人之中,有沒那劉一舟在內?」轉頭向趙齊賢道:「趙大哥,恐怕你們捉錯了人,你且出去一會。」趙齊賢道:「是。」轉身出去,帶上了門。

  韋小寶道:「三位尊姓大名?」那虬髯漢子怒目圓睜,罵道:「狗太監,憑你也配來問老子的名字。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我受人之託,來救一個名叫劉一舟的朋友……」

  他此話一出,三個人臉上都有驚異之色,互相望了一眼。那虬髯漢子問道:「你受誰的託?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中間有沒劉一舟這個人,有呢,我有話說,沒有嘛,那就算了。」三人又是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都有遲疑之色,生怕上當。那虬髯漢子又問:「你是誰?」韋小寶道:「託我那兩位朋友,一位姓沐,一位姓柳。『鐵背蒼龍』,你們認不認識?」

  那虬髯漢子大聲道:「『鐵背蒼龍』柳大洪在雲南四川一帶,誰人不知,那個不曉?沐劍聲是沐天波的兒子,流落江湖,此刻也不知是死是活。」一面說,一面連連搖頭。

  韋小寶點頭道:「三位既然不識得沐家小公爺和柳老爺子,那麼定然不是他的朋友了,想來這些招式也不識得。」說著拉開架子,使了兩招沐家拳,自然是「橫掃千軍」與「高山流水」。

  那胸口刺有虎頭的年輕人「咦」了一聲。韋小寶停手問道:「怎麼?」那人道:「沒甚麼。」虬髯漢子問道:「這些招式是誰教的?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老婆教的。」虬髯漢子呸了一聲,道:「太監有甚麼老婆?」說著不住搖頭。他本來罵韋小寶為「狗太監」,後來聽他言語有異,行動奇特,免去了這個「狗」字。

  韋小寶道:「太監為甚麼不能有老婆?人家願嫁,你管得著麼?我老婆姓方,單名一個怡字……」

  那皮肉白淨的年輕人突然大吼一聲,喝道:「胡說!」

  韋小寶見他額頭青筋暴起,眼中要噴出火來,情急之狀已達極點,料想這人便是劉一舟了,見他一張長方臉,相貌頗為英俊,只是暴怒之下,神情未免有些可怖,當下笑道:「甚麼胡說?我老婆是沐王府中劉白方蘇四大家將姓方的後人。跟我做媒人的姓蘇,名叫蘇岡,有個外號叫作『聖手居士』。還有個媒人姓白,他兄長白寒松最近給人打死了,那白寒楓窮極無聊,就給人做媒人騙錢,收殮他死了的兄長……」

  那年輕人越聽越怒,大吼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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