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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


  小郡主和那女子聽得他說到蘇岡與白氏兄弟的名字,都大為驚奇。小郡主道:「怎……怎麼他們都是你的親戚?」韋小寶道:「劉白方蘇,四大家將,咱們自然是親戚。」小郡主更加詫異,道:「真想不到。」那女子道:「小郡主,別信他胡說。這小孩兒壞得很。他不是我親戚,有了這種親戚才倒霉呢。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將傷藥交給小郡主,俯嘴在她耳邊低聲道:「好妹子,你悄悄的跟我說,她叫甚麼名字。」但兩個少女併枕而臥,韋小寶說得雖輕,還是給那女子聽見了,她急道:「別說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不說也可以,那我就要親你一個嘴。先在這邊臉上香一香,再在那邊香一香,然後親一個嘴。你到底愛親嘴呢,還是愛說名字?我猜你一定愛親嘴。」燭光下見那女子容色艷麗,衣衫單薄,鼻中聞到淡淡的一陣陣女兒體香,心中大樂,說道:「原來你果然是香的,這可要好好的香上一香了。」

  那女子無法動彈,給這憊懶小子氣得鼻孔生煙,幸好他年紀幼小,適才聽了眾侍衛的言語,又知他是個太監,只不過口頭上頑皮胡鬧,不會有甚麼真正非禮之行,倒也並不如何驚惶,見他將嘴巴湊過來真要親嘴,忙道:「好,好,說給這小鬼聽罷!」

  小郡主笑了笑,說道:「我師姊姓方,單名一個『怡』字,『心』字旁一個『台』字的『怡』。」韋小寶根本不知道「怡」字怎生寫法,點了點頭,道:「嗯,這名字馬馬虎虎,也不算很好,小郡主,你又叫甚麼名字?」小郡主道:「我叫沐劍屏,是屏風的屏,不是浮萍的萍。」韋小寶自不知這兩個字有甚麼區別,說道:「這名字比較好些,不過也不是第一流的。」方怡道:「你的名字一定是第一流的了,尊姓大名,卻又不知如何好法?」

  韋小寶一怔,心想:「我的真姓名不能說,小桂子這名字似乎也沒甚麼精采。」便道:「我姓吾,在宮裏做太監,大家叫我『吾老公』。」方怡冷笑道:「吾老公,吾老公,這名字倒挺……」說到這裏,登時醒覺,原來上了他的大當,呸的一聲,道:「瞎說!」

  小郡主沐劍屏道:「你又騙人,我聽得他們叫你桂公公,不是姓吾。」韋小寶道:「男人就叫我桂公公,女人都叫我吾老公。」方怡道:「我知道你叫甚麼名字。」韋小寶微微一驚,問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方怡道:「我知道你姓胡,名說,字八道!」

  韋小寶哈哈一笑,見方怡說了這一會子話,呼吸又急促起來,便道:「好妹子,你給她敷藥罷,別痛死了她。我吾老公就只這麼一個老婆,這個老婆一死,第二個可娶不起了。」

  沐劍屏道:「師姊說你胡說八道,果然不錯。」放下帳子,揭開被給方怡敷藥,問道:「桂大哥,你先前敷的止血藥怎麼辦?」韋小寶道:「血止住了沒有?」沐劍屏道:「止住了。」原來蜜糖一物頗具止血之效,黏性又強,黏住了傷口,竟然不再流血,至於蓮蓉、豆泥等物雖無藥效,但堆在傷口之上,也有阻血外流之功。

  韋小寶大喜,道:「我這靈丹妙藥,靈得勝過菩薩的仙丹,你這可相信了罷。其中許多珍珠粉末,塗在她的胸口,將來傷癒之後,她胸脯好看得不得了,有羞花閉月之貌,只可惜只有我兒子才瞧得見。」沐劍屏嗤的一笑,道:「你真說得有趣。怎麼只有你兒子才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她餵我兒子吃奶,我兒子自然瞧見了。」方怡呸的一聲。

  沐劍屏睜著圓圓的雙眼,卻不明白,方師姊為甚麼會餵他的兒子吃奶。

  韋小寶道:「把這些止血靈藥輕輕抹下,再敷上傷藥。」沐劍屏答應道:「嗷!」

  便在此時,忽聽得門外有人走近,一人朗聲說道:「桂公公,你睡了沒有?」韋小寶道:「睡了,是那一位?有事明天再說罷!」門外那人道:「下官瑞棟。」

  韋小寶吃了一驚,道:「啊!是瑞副總管駕到,不知有……有甚麼事?」

  瑞棟是御前侍衛的副總管,韋小寶平時和眾侍衛閒談,各人都讚這位瑞副總管武功甚是了得,僅次於御前侍衛總管多隆,是侍衛隊中一位極了不起的人物。他近年來常在外公幹,韋小寶卻沒見過。

  瑞棟道:「下官有件急事,想跟公公商議。驚吵了桂公公安睡。」韋小寶沉思:「他半夜三更的,來幹甚麼?定是知道我屋裏藏了刺客,前來搜查,那可如何是好?我如不開門,看來他會硬闖。這兩個小娘又都受了傷,逃也來不及了。只好隨機應變,騙了他出去。」瑞棟又道:「這件事干係重大,否則也不敢來打擾公公的清夢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好,我來開門。」鑽頭入帳,低聲道:「千萬別作聲。」

  走到外房,帶上了門,硬起頭皮打開大門。只見門外站著一條大漢,身材魁梧,自己頭頂還不及到他項頸。瑞棟拱手道:「打擾了,公公勿怪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仰頭看他的臉色。只見他臉上既無笑容,亦無怒色,不知他心意如何,問道:「瑞副總管有甚麼要緊事?」卻不請他進屋。瑞棟道:「適才奉太后懿旨,說今晚有刺客闖宮犯駕,大逆不道,命我向桂公公查問明白。」

  韋小寶一聽到「太后懿旨」四字,便知大事不妙,說道:「是啊,我也正要向你查問個明白呢。剛才我去向皇上請安,皇上說道:『瑞棟這奴才可大膽得很了,他一回到宮中,哼哼……』」

  瑞棟大吃一驚,忙問:「皇上還說甚麼?」

  韋小寶和他胡言亂語,原是拖延時刻,想法脫身逃走,見一句話便誘得他上鉤,便道:「皇上吩咐我天明之後,立刻向眾侍衛打聽,到底瑞棟這奴才勾引刺客入宮,是受了誰的指使,有甚麼陰謀,同黨還有那些人?」

  瑞棟更是吃驚,顫聲說道:「皇……皇上怎麼說……說是我勾引刺客入宮?是那個奸徒向皇上瞎說?這……這不是天大的冤枉麼?」

  韋小寶道:「皇上吩咐我悄悄查明,又說:『瑞棟這奴才聽到了風聲,必定會來殺你,你可得小心了。』我說:『皇上望安,諒瑞棟這奴才便有天大的膽子,也決不敢在宮中行兇殺人。』皇上道:『哼,那可未必。這奴才既敢勾引刺客入宮,要不利於我,還有甚麼事做不出來?』」

  瑞棟急道:「你……你胡說!我沒勾引刺客入宮,皇上……皇上不會胡亂冤枉好人。今晚我親手打死了三名刺客,許多侍衛兄弟都親眼見到的。皇上儘可叫他們去查問。」說著額頭突起了青筋,雙手緊緊握住了拳頭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先嚇他一個魂不附體,手足無措,挨到天明,老子便逃了出宮。那小郡主和方怡又怎麼辦?哼,老子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,逃得性命再說,管他甚麼小郡主、老郡主,方怡、圓怡?老子假太監不扮了,青木堂香主也不幹了,拿著四五十萬兩銀子,到揚州開麗夏院、麗秋院、麗冬院去。」說道:「這麼說來,那些刺客不是你勾引入宮的了?」瑞棟道:「自然不是。太后親口說道,是你勾引入宮的。太后吩咐我別聽你的花言巧語,一掌斃了便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恐怕你我二人都受了奸人的誣告。瑞棟總管,你不用擔心,我去向皇上跟你分辯分辯。只要真的不是你勾引刺客,皇上年紀雖小,卻十分英明,對我又十分信任,這件事自能水落石出。」

  瑞棟道:「好,多謝你啦!你這就跟我見太后去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深更半夜,見太后去幹甚麼?我還是乘早去見皇上的好,只怕這會兒已有人奉旨來捉拿你了。瑞副總管,我跟你說,侍衛們來拿你,你千萬不可抵抗,倘若拒捕,罪名就不易洗脫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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