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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五


  韋小寶笑道:「功勞也沒甚麼,料理一兩個刺客,也不費多大勁兒。要擒住『滿洲第一勇士』鰲拜,就比較難些了。」眾侍衛自然諛詞如潮。

  一名侍衛道:「施老六和熊老二殉職身亡,這批刺客當真兇惡之至。若不是桂公公,又怎對付得了?」韋小寶道:「大家還是去保護皇上要緊,我這裏沒事。」一人道:「多總管率領了二百多名兄弟,親自守在皇上寢宮之前。刺客逃的逃,殺的殺,宮裏已清靜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殉職的侍衛,我明兒求皇上多賞賜些撫恤,大夥兒都辛苦了,皇上必有重賞。」眾人大喜,一齊請安道謝。韋小寶心道:「又不用我花銀子賞人,幹麼不多做做好人?」說道:「眾位的姓名,我記不大清楚了,請各位自報一遍。皇上倘若問起今晚奮勇出力、立了大功之人,兄弟也好提上一提。」

  眾侍衛更是喜歡,忙報上姓名。韋小寶記心極好,將十餘人的姓名覆述了一遍,絲毫沒錯,說道:「大夥兒再到各處巡巡,說不定黑暗隱僻的所在,還有刺客躲著,要是捉到了活口,男的重重拷打,女的便剝光了衣衫做老婆。」眾侍衛哈哈大笑,連稱:「是,是!」

  韋小寶道:「把屍首抬了去罷?」眾侍衛答應了,搶著搬抬屍首,請安而去。

  ***

  韋小寶關上窗子,轉過身來,揭開棉被。小郡主笑道:「你這人真壞,可嚇了我們一大跳……啊喲……」只見被褥上都是鮮血,她師姊臉色慘白,呼吸微弱。韋小寶道:「她傷在那裏?快給她止血。」那女子道:「你……你走開,小郡主,我……我傷在胸口。」韋小寶見她血流得極多,怕她傷重而死,不敢再逗,轉過了頭,說道:「傷口流血,有甚麼好看?你道是西洋鏡、萬花筒麼?小郡主,你有沒有傷藥?」小郡主道:「我沒有啊。」韋小寶道:「臭小娘身邊有沒有?」那女子道:「沒有!你……你才是臭小娘。」

  只聽得衣衫簌簌之聲,小郡主解開那女子衣衫,忽然驚叫:「啊喲!怎……怎麼辦?」韋小寶回過頭來,見那女子右乳之下有個兩寸來長的傷口,鮮血兀自流個不住。小郡主手足無措,哭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快救我師姊……」那女子又驚又羞,顫聲道:「別……別讓他看。」韋小寶道:「呸!我才不希罕看呢。」眼見她血流不止,也不禁驚慌,四顧室中,要找些棉花布片給她塞住傷口,一瞥眼,見到藥缽中大半缽「蓮蓉豆泥蜜糖珍珠糊」,喜道:「我這靈丹妙藥,很能止血。」撈起一大把,抹在她傷口上。

  這蜜糊黏性甚重,黏住了傷口,血便止了。韋小寶將缽中的蜜糊都敷上了她傷口,自己手指上也都是蜜糊,見她椒乳顫動,這小頑童惡作劇之念難以克制,順手反手,便都抹在她乳房上。那女子又羞又怒,叫道:「小……小郡主,快……快給我殺了他。」小郡主解釋:「師姊,他給你治傷呢!」

  那女子氣得險些暈去,苦於動彈不得。韋小寶道:「你快點了她的穴道,不許她亂說亂動,否則流血不止,性命交關。」小郡主應道:「是!」點了那女子小腹、脅下、腿上幾處穴道,說道:「師姊,你別亂動!」這時她自己斷腿處也是痛得不可開交,眼眶中淚水不住滾來滾去。韋小寶道:「你也躺著別動。」記得幼時在揚州與小流氓打架,有人跌斷手臂,跌打醫生用夾板將斷臂夾住,敷以草藥,當下拔出匕首,割下兩條櫈腳,夾在她斷腿之側,牢牢用繩子縛緊,心想:「這傷藥卻到那裏找去?」

  一凝思間,已有了主意,向小郡主道:「你們躺在床上,千萬不可出聲。」放下帳子,吹熄了燭火,拔閂出門。小郡主驚問:「你……你到那裏去?」韋小寶道:「去拿藥治你的腿。」小郡主道:「你快些回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了。」聽小郡主說話的語氣,竟將自己當作了大靠山,不禁大是得意。他反手帶上了門,一想不妥,又推門進去,上了門閂,從窗中躍出,關上了窗子。這樣一來,宮中除了太后、皇上,誰也不敢擅自進他屋子。

  ***

  他走得十幾步,只覺後腰際隱隱作痛,心想:「皇太后這老婊子下毒手打我,在宮中再耽下去,老子遲早老命難保,還是儘早溜之大吉的為妙。」

  他向有火光處走去,卻是幾名侍衛正在巡邏,一見到他,搶著迎了上來。韋小寶問道:「宮裏侍衛兄弟們有多少人受傷?」一人道:「回公公:有七八人重傷,十四五人輕傷。」韋小寶道:「在那裏治傷,帶我去瞧瞧。」眾侍衛齊道:「公公關心侍衛兄弟,大夥兒沒一個不感激。」便有兩名侍衛領路,帶著韋小寶到眾侍衛駐守的宿衛值班房。

  二十來名受傷的侍衛躺在廳上,四名太醫正忙著給眾人治傷。

  韋小寶上前慰問,不住誇獎眾人,為了保護皇上,奮不顧身,英勇殺敵,一一詢問傷者姓名。眾侍衛登時精神大振,似乎傷口也不怎麼痛了。韋小寶問道:「這些反賊到底是那一路的?是鰲拜那廝的手下嗎?」一名侍衛道:「似乎是漢人。卻不知捉到了活口沒有?」

  韋小寶詢問眾侍衛和刺客格鬥的情形,眼中留神觀看太醫用藥。眾侍衛有的受了刀槍外傷,有的受了拳掌內傷,又或是斷骨挫傷。韋小寶道:「這些傷藥,我身邊都得備上一些,倘若宮中侍衛兄弟們受了傷,來不及召請太醫,我好先給大夥兒治治。哼,這些刺客窮凶極惡,天大的膽子,今天沒一網打盡,難保以後不會再來。」

  幾名侍衛都道:「桂公公體恤侍衛兄弟,真想得周到。」

  韋小寶說道:「剛才我受三名刺客圍攻,我殺了一名,另外兩個傢伙逃走了,可是我後腰也給刺客重重打了一掌,這時兀自疼痛。」心道:「老婊子來行刺老子,難道不是刺客?老子這一次可沒說謊。」四名太醫一聽,忙放下眾侍衛,一齊過來,解開他袍子察看,果見後腰有老大一塊烏青,忙調藥給他外敷內服。

  韋小寶叫太醫將各種傷藥都包了一大包,揣在懷裏,問明了外敷內服的用法,再取了兩塊敷傷用的夾板,又誇獎一陣,慰問一陣,這才離去。

  他見識幼稚,說的話亂七八糟,殊不得體,誇獎慰問之中,夾著不少市井粗口。眾侍衛雖然出身宗室貴族,但大都是粗魯武人,對於「奶奶,十八代祖宗」原就不如何看重,本來給刺客打傷,自覺藝不如人,待見皇上最寵幸的桂公公也因與刺客格鬥而受傷,沮喪之餘,忽蒙桂公公誇獎,那等於皇上傳旨嘉勉,就算給他大罵一頓,心中也著實受用,何況是讚得天花亂墜?這一番當真心花怒放,恨不得身上傷口再加長加闊幾寸。

  ***

  韋小寶回到自己屋子,先在窗外側耳傾聽,房中並無聲息,低聲道:「小郡主,是我回來了。」他生怕貿然爬進窗去,給那女子砍上一刀,刺上一劍,懷中那幾大包傷藥可得自己先用了。小郡主喜道:「嗯,我等了你好久啦。」韋小寶爬入房中,關上窗,點亮蠟燭,揭開帳子,見兩個少女並頭而臥。那女子與他目光一觸,立即閉上了眼。小郡主卻睜著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睛,目光中露出欣慰之意。

  韋小寶道:「小郡主,我給你敷傷藥。」小郡主道:「不,先治我師姊。請你將傷藥給我,我替她敷。」韋小寶道:「甚麼你啊我的,叫也不叫一聲。」小郡主澀然一笑,問道:「你到底叫甚麼名字?我聽他們叫你桂公公。」韋小寶道:「桂公公,是他們叫的,你叫我甚麼?」小郡主微微閉眼,低聲道:「我心裏……心裏可以叫你好……好哥哥,嘴上老是叫著,這可不……不……好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咱們通融一下,有人在旁的時候,我叫你小郡主,你叫我桂大哥。沒有人時,我叫你好妹子,你叫我好哥哥。」

  小郡主還沒答應,那女子睜眼道:「小郡主,肉麻死啦,他討你便宜,別聽他的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哼,又不是要你叫,你多管甚麼閒事?你就叫我好哥哥,我還不要呢。」小郡主問道:「那你要她叫你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除非要她叫我好老公,親親老公。」那女子臉上一紅,隨即現出鄙夷之色,說道:「你想做人家老公,來世投胎啦。」小郡主道:「好啦,好啦,你兩個又不是前世冤家,怎地見面就吵?桂大哥,請你給我傷藥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先給你敷藥。」揭開被子,捲起小郡主褲管,拆開用作夾板的櫈腳,將跌打傷藥敷在小腿折骨之處,然後將取來的夾板夾住傷腿,緊緊縛住。小郡主連聲道謝,甚是誠懇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老婆叫甚麼名字?」小郡主一怔,道:「你老婆?」見韋小寶向那女子一呶嘴,微笑道:「你就愛說笑,我師姊姓方,名叫……」那女子急道:「別跟他說。」韋小寶聽到她姓方,登時想起沐王府中「劉白方蘇」四大家將來,便道:「她姓方,我當然知道。甚麼聖手居士蘇岡,白氏雙木白寒松、白寒楓,都是我的親戚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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