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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七


  那侍衛總管多隆武功了得,性子又直,喝得幾杯酒,便道:「小王爺,你帶來的這十幾個隨從,一定都是千中挑、萬中選的武功高手了。」

  吳應熊笑道:「他們有甚麼武功?只不過是父王府裏的親兵,一向跟著兄弟,知道兄弟的脾氣,出門之時,貪圖個使喚方便而已。」

  多隆笑道:「小王爺這可說得太謙了。你瞧這兩位太陽穴高高鼓起,內功已到了九成火候。那兩位臉上、頸中肌肉糾結,一身上佳的橫練功夫。還有那幾位滿臉油光,背上垂的大辮子,多半是假髮打的,你如教他們摘下帽子來,定是禿頂無疑。」吳應熊微笑不答。

  索額圖笑道:「我只知多總管武功高強,沒想到你還有一項會看相的本事。」

  多隆笑道:「索大人有所不知。平西王當年駐兵遼東,麾下很多錦州金頂門的武官。金頂門的弟子,頭上功夫十分厲害。凡是功夫練到高深之時,滿臉油光,頭頂卻是一根頭髮也沒有的。」康親王笑道:「可否請世子吩咐這幾位尊价,將帽子摘下來,讓大家瞧瞧多總管的推測到底準不準?」吳應熊道:「多總管目光如炬,豈有不準的?這幾名親兵,的確練過金頂門的功夫,但功夫沒練到家,頭上頭髮還是不少,摘下帽子,不免令他們當眾出醜,望眾位大人包涵。」眾人哈哈一陣大笑,既見吳應熊不願,也就不便勉強。

  韋小寶目不轉睛的細看這幾個人,心癢難搔:「不知那大個兒頭上有多少頭髮?那瘦子功夫差些,想來頭髮一定很多。」忽然想起一事,忍不住哈的一聲,笑了出來。

  康親王笑問:「桂兄弟,你有甚麼事好笑,說出來大家聽聽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想金頂門的師傅們大家一定很和氣,既少和人家動手,自夥裏更加不會打架。」康親王道:「何以見得?」韋小寶笑道:「大家要是氣了,瞪一瞪眼睛,各人將帽兒摘了下來,你數數我頭髮,我數數你頭髮,誰的頭髮少,誰就本事強,頭髮多的人只好認輸。」眾人哈哈大笑,都說韋小寶的想法十分有趣。韋小寶又道:「金頂門的師傅們,想必隨身都要帶一把算盤,否則算起頭髮來可不大方便。」眾人又是一陣大笑。

  一位尚書正喝了口酒,還沒咽下喉去,一聽此言,滿口酒水噴了出來,生怕噴在桌上失禮,一低頭,都噴在自己衣襟之上,不住的咳嗽。

  多隆說道:「康親王,上次鰲拜那廝的餘黨到你王府騷擾,聽說你這幾個月來著實招攬了不少高手。」康親王右手慢慢捋著鬍子,臉有得色,緩緩的道:「當真是有身分、有本事的高手,那是極難招得到的,肯應官府聘請的,多半只是二三流的腳色而已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總算小王求賢若渴,除了重金禮聘之外,還幫他們辦了幾件事,這才請到了幾個真正頂尖兒的高手。只不過每日須得好好侍候他們,可也費心得很,哈哈,哈哈!」

  多隆道:「王爺聘請高人這個秘訣,可肯傳授麼?」康親王微笑道:「多總管自己便是一等一的高手,還聘請武學高手來幹甚麼?」多隆道:「多謝王爺稱讚。想那年咱們滿州武將在大校場較技,攝政親王親自監臨,王爺和小將都曾得到攝政王的賞賜。聽說這次鰲拜的餘孽前來滋擾,王爺箭不虛發,親手射死了二十多名亂黨。」

  康親王微微一笑,並不答話。那日他確是發箭射死了兩名天地會會眾,二十多名云云,未免多了十倍。

  韋小寶道:「這件事我是親眼瞧見的。那時我耳邊只聽得颼颼亂響,前面不住大叫『哎唷,哎唷!』後面大叫『好箭,好箭!』」

  一個文官不明韋小寶話中意思,問道:「桂公公,怎地前面的人大叫『哎唷』,後面的人大叫『好箭』?」韋小寶道:「康王爺射箭,百發百中,前面給射中之人大叫『哎唷』,後面是咱們自己人,當然大讚『好箭』了。不過叫『好箭』之人,又比叫『哎唷』的多了幾倍,大人可知道其中緣故?」那官兒撚鬚道:「想必是咱們這一邊的人,比之亂黨要多了幾倍。」韋小寶道:「大人這一下猜錯了。當時亂黨大舉來攻,康王爺以少勝多,人數是對方多。不過有些亂黨給康王爺一箭射中咽喉,這一聲『哎唷』只到了喉頭,鑽不出口來,而康王爺箭法如神,亂黨之中有不少人打從心坎裏佩服出來,忍不住要大叫『好箭』!明知不該叫,可便是熬不牢!」那官兒連連點,道:「原來如此!」

  吳應熊舉起酒杯,說道:「康王爺神箭,晚生佩服之至。敬王爺一杯。」眾人都舉起酒杯,飲盡為敬。康親王大喜,心想:「小桂子這小傢伙知情識趣,難怪皇上喜歡他。」

  多隆道:「王爺,你府中聘到了這許多武功高手,請出來大家見見可好?」

  康親王原要炫耀,便吩咐侍從:「這邊再開兩席,請神照上人他們出來入席。」

  ***

  過不多時,後堂轉出二十餘人,為首一人身穿大紅袈裟,是個胖大和尚。康親王站起身來,笑道:「眾位朋友,大家來喝一杯!」席上眾賓見康親王站起,也都站立相迎。

  那神照上人合十笑道:「不敢當,不敢當!列位大人請坐。」說話聲若洪鐘,單是這份中氣,便知內功修為甚是了得。餘人高高矮矮,或俊或醜,分別在新設的兩席中入座。

  多隆既好武,又性急,不待眾武師的第一巡酒喝完,便道:「王爺,小將看王府這些武林高手,個個相貌堂堂,神情威武,功夫定是極高的了。可否請這些朋友們施展一下身手?平西王世子和桂公公都是難得請到的貴客,料來也想瞧瞧康親王門下的手段。」

  韋小寶首先附和。吳應熊鼓掌叫好。其餘眾賓也都說:「是極,是極!」

  康親王笑道:「眾位朋友,許多貴賓都想見見各位的功夫,卻不知怎樣個練法?」

  左首武師席上一個中年漢子霍地站起,朗聲說道:「我只道康王爺愛重人才,這才前來投靠,那知卻將我們當作江湖上賣把式的人看待。列位大人要瞧耍猴兒、走繩索的,何不到天橋上去?告辭!」說著左手一起,擊在椅背之上,拍的一聲,椅背登時粉碎,大踏步便向門外走去。

  眾人愕然失色。

  那漢子同席中一個瘦小老者身子一幌,已攔在他身前,說道:「郎師傅,你這般說話,太也豈有此理。王爺對咱們禮敬有加,要咱們獻獻身手,郎師傅如果肯練,固然很好,倘若不願,王爺也不會勉強。你在王府大廳之上拍枱拍櫈,打毀物件,王爺就算寬宏大量,不加罪責,別的兄弟們這張臉,卻往那裏擱去?」

  那姓郎的冷笑道:「人各有志。陶師傅愛在王府裏耍把式,儘管耍個夠。兄弟可要少陪了。」說著走上了一步。那姓陶的老者道:「你當真要走,也得向王爺磕頭辭行,王爺點了頭,你才走得。」那姓郎的冷笑道:「我又不是賣身給了王府的奴才,兩隻腳生在我自己身上,要走便走,你管得著嗎?」說著向前便走。

  那姓陶老者竟不讓開,眼見他便要撞到自己身上,伸手便往他左臂抓去,說道:「說不得,也只好管管。」姓郎的左臂一沉,倏地翻上,往他腰裏擊去。姓陶的右腳飛出,踢他胸口。姓郎的右手疾伸,托在那姓陶老者踢高的右腿膝彎之中,乘勢一送,向外推了出去。姓陶老者仰面便跌,總算他身子敏捷,右手在地下一撐,已然躍起,雖沒跌了個仰八叉,卻已出醜,一張老臉漲得通紅。那姓郎漢子嘿嘿冷笑,飛步奔向廳口。

  突然之間,本來空無一人的廳口多了個瘦削漢子,拱手道:「郎兄請回。」那姓郎的奔得正快,收勢不住,便往他身上撞去。那瘦子卻不閃避,波的一聲響,兩人已撞在一起。姓郎的一個踉蹌,連退了三步。向左斜行兩步,驀地轉右,向右首長窗奔出。將到門檻處,只見那瘦子又已攔在身前。姓郎的適才和他這一撞,知道厲害,不敢再向他撞去,急忙住足,胸膛和他胸膛相距不過兩寸,鼻尖和他鼻尖已然碰了一碰。那瘦子紋絲不動,連眼睛也不瞬一下。姓郎的倏地向左閃去,可是只一站定,那瘦子便已擋在他身前。

  姓郎的大怒,呼的一拳向他面門擊去,兩人相距既近,這一拳勁力又大,眼見那瘦子不是側身,便須低頭。卻見他左掌在自己臉前一豎,拍的一聲響,這一拳打在他掌心。他只手掌微彎,姓郎的已被彈得連退數步。廳上眾人齊聲喝采,都道:「好功夫!」

  姓郎的神色十分尷尬,走是走不脫,上前動手又和他武功相差太遠,一時手足無措。那瘦子拱手道:「郎兄請坐。王爺吩咐咱們練幾手,咱兩個這可不是練過了嗎?」說著便坐入右首一席的原位。眾人又是喝采。姓郎的滿臉羞慚,低頭入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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