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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韋小寶心道:「你先邀人家去瞧瞧,再問我『你說怎樣』。」說道:「道長說怎樣,就是怎樣了。反正我們三個人都給人家打死了,請他們兩位去磕幾個頭賠罪,也合道理啊。」

  蘇岡、白寒楓都向他瞪了一眼,均想:「你這小鬼,一口就此咬定,是我們打死了你們三個人。」

  一行人來到回春堂中,蘇岡、白寒楓細看那胖掌櫃與兩名藥店店夥的死狀,都是身受毆擊斃命,胸口肋骨崩斷,手法甚是尋常,瞧不出使的是甚麼武功家數。白寒楓道:「這件事大夥兒須得查個水落石出,否則我們可蒙了不白之冤。」蘇岡道:「蒙上不白之冤,那也不打緊,日後總會水落石出。只是徐大哥落入了敵人手中,可得儘快想法子救人。」

  眾人在藥店前前後後查察,又到地窖中細看,尋不到半點端倪。眼見天色已晚,蘇岡、白寒楓、王武通等人告辭回家,約定分頭在北京城中探訪,樊綱道:「蘇四俠、白二俠,你們瞧明白了沒有?今晚半夜,我們可要放火燒屋,毀屍滅跡了。」蘇岡點頭道:「都瞧明白了。好在鄰近無人,將店鋪燒了也好,免得官府查問。」

  蘇岡和白寒楓去後,青木堂眾人紛紛議論,都說徐天川定是給沐王府擄去的,否則那有遲不遲、早不早,剛打死了對方的人,徐天川便失了蹤?最多是蘇岡、白寒楓二人並不知情而已。眾人跟著商議如何放火燒屋。

  韋小寶一聽得要放火燒屋,登時大為興奮。玄貞道:「韋香主,天色已晚,你得趕快回皇宮去。咱們放火燒屋,並不是甚麼大事,韋香主不在這兒主持大局,想來也不會出甚麼岔子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道長,自己兄弟,你也不用捧我啦。韋小寶雖然充了他媽的香主,武功見識,那裏及得上各位武林好手?我要留在這裏,不過想瞧瞧熱鬧罷了。」

  眾人面上對他客氣,但見他年幼,在白家又出了個大醜,實在頗有點瞧他不起,聽他這麼說,卻高興起來。你這幾句話說得人人心中舒暢。大家對這個小香主敬意雖是不加,親近之心卻陡然多了幾分。

  玄貞笑道:「咱們放火燒屋,也得半夜裏才動手,還得打斷火路,以免火勢蔓延,波及鄰居。韋香主一夜不回宮,恐怕不大方便。」韋小寶心想此言倒也有理,天一黑宮門便閉,再也無人能入,自己得小皇帝寵幸,宮中人人注目,違禁外宿,罪名可是不小,只得嘆了口氣,道:「可惜,可惜!這把火如果讓我來點,那可興頭得緊了。」高彥超低聲道:「日後咱們要是白天去燒人家的屋,一定恭請韋香主來點火。」韋小寶大喜,握住他手道:「高大哥,大丈夫一言既出,你……你可不能忘了。」高彥超微笑道:「韋香主吩咐過的事,屬下怎敢不遵?」韋小寶道:「咱們明天就去楊柳胡同,放火燒了白家的屋可好?」高彥超嚇了一跳,忙道:「這可須得從長計議。總舵主知道了,多半要大大怪罪。」

  韋小寶登時意興索然,便去換了小太監的服色。高彥超將他換下來的新置衣服鞋帽包做一包,拿在手裏。眾人四下查勘,並無沐王府的人窺伺,這才將韋小寶夾在中間,送到橫街之上,雇了一乘小轎,送他回宮。

  韋小寶向眾兄弟點點頭,上轎坐好。高彥超將衣帽包好放入轎中。一個會中兄弟走到轎前,鑽頭入轎,低聲道:「韋香主,明兒一早,最好請你到尚膳監的廚房去瞧瞧。」韋小寶道:「瞧甚麼?」那人道:「也沒甚麼。」說著便退了開去。韋小寶想不起他叫甚麼名字,這人留著兩撇鼠鬚,鬼頭鬼腦,市井之中最多這等小商販,到楊柳胡同時他也沒跟著同去,自己一直以為他是藥店中的夥計,心想他叫我明天到廚房去瞧瞧,不知有甚麼用意?

  ***

  反正巡視廚房正是他的職責,第二天早晨便去。頂頭上司一到,廚房中的承值太監以下,人人大忙特忙,名茶細點,流水價捧將上來。韋小寶吃了幾塊點心,說道:「你們這裏的點心,做得也挺不錯了,不過最好再跟揚州的廚子學學。」承值太監忙道:「是,是。若不是韋公公指點,我們可還真不懂。」

  韋小寶見廚房中也無異狀,正待回去,見採辦太監從市上回來,後面跟著一人,手中拿著一桿大秤,笑嘻嘻的連連點頭,說道:「是是,是是!公公怎麼說,便怎麼辦,包管錯不了。」韋小寶一見此人,吃了一驚,那正是昨天要他到廚房來瞧瞧之人。

  採辦太監忙搶到韋小寶面前,請安問好。韋小寶指著那人,問道:「這人是誰?」採辦太監笑道:「這人是北城錢興隆肉莊的錢老闆,今兒特別巴結,親自押了十幾口肉豬送到宮裏來。」轉頭向錢老闆道:「老錢哪,今兒你可真交上大運啦。這位桂公公,是我們尚膳監總管,當今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紅人。我們在宮裏當差的,等閒也見不著他老人家一面。你定是前生三世敲穿了木魚,恰好碰上了桂公公。」

  那錢老闆跪下地來,向韋小寶連磕了幾個響頭,說道:「這位公公是小號的衣食父母,今日才有緣拜見,真是姓錢的祖宗積了德。」韋小寶說道:「不用多禮。」尋思:「他混進宮來,想幹甚麼了?怎地事先不跟我說?」

  那錢老闆站起身來,滿臉堆笑,說道:「宮裏公公們作成小號生意,小號的價錢特別克己,可說沒甚麼賺頭,不過替皇上、公主、貝勒們宰豬,那是天大的面子。別人聽說連皇上都吃小號供奉的肉,小號的豬肉自然天下第一,再沒別家比得上了。因此上錢興隆供奉宮裏肉食也只一年多,生意可著實長了好幾倍,這都是仰仗公公們栽培。」說著又連連請安。

  韋小寶點點頭,笑道:「那你一定挺發財啦!」那人道:「託賴公公們的洪福。」從懷中掏出兩張銀票來,笑嘻嘻道:「一點點小意思,不成敬意,請公公留著賞人罷!」說著雙手送到韋小寶手裏。

  韋小寶接過來一看,銀票每張五百兩,共是一千兩銀子,正是自己前天分給高彥超他們的,微微一怔,只見錢老闆嘴巴向著那採辦太監一呶,韋小寶已明其意,笑道:「錢老闆好客氣哪!」將兩張銀票交了給承值太監,笑道:「錢老闆的敬意,哥兒們去分了罷,不用分給我。」眾太監見是一千兩銀子的銀票,無不大喜過望。供奉宮中豬羊牛肉、雞魚蔬菜的商人,平時都給回扣,向有定例,逢年過節雖有年禮節禮,也不過是四五百兩,這其中尚膳房的頭兒太監又先分去了一半。此刻見銀子既多,韋小寶又說不要,各人攤分起來,豈不是小小一注橫財?那承值太監卻想,桂公公口說不要,只不過在外人面前擺擺架子,他是頭兒,豈能當真省得了的,待會攤分之時,自須仍將最大的份兒給他留著。

  錢老闆道:「桂公公,你這樣體恤辦事的公公們,可真難得。你不肯收禮,小人心中難安。這樣罷,小號養得有兩口茯苓花雕豬,算得名貴無比,待會去宰了,一口孝敬皇太后和皇上,另一口抬到桂公公房中,請公公細細品嚐。」韋小寶道:「甚麼茯苓花雕豬?名頭古怪,可沒聽過。」錢老闆道:「這是小號祖傳的秘法,選了良種肉豬,斷乳之後,就餵茯苓、黨參、杞子等等補藥,飼料除了補藥之外,便只雞蛋一味,渴了便給喝花雕酒……」

  他話沒說完,眾太監都已笑了起來,都說:「那有這樣的餵豬法?餵肥一口豬,豈不是要幾百兩銀子?」錢老闆道:「本錢自然不小,最難的還是這番心血和功夫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好,這等奇豬,倒不可不嘗。」錢老闆道:「不知桂公公今日午後甚麼時候有空,小人準時送來。」韋小寶心想從上書房下來,已將午時,便道:「巳末午初,你送來罷!」錢老闆連稱:「是,是!」又請了幾個安出去。

  承值太監陪笑道:「桂公公,待會見了皇上,倒不可提起這回事。」韋小寶問道:「為甚麼?」承值太監道:「宮裏的規矩,凡是希奇古怪的食物,是不能供奉給皇太后、皇上和貝勒、公主們的。倘若吃了有一點兒小小亂子,大夥兒有幾顆腦袋?」韋小寶點頭道:「正是。」承值太監又道:「皇上年少好奇,聽到有這等希奇古怪的茯芩花雕豬,倘若吩咐取來嘗嘗,咱們做奴才的干係太大。再說,這種千辛萬苦餵起來的肉豬,又不是常常都有的,要是皇上吃得對了胃口,下了聖旨,命御廚房天天供奉,大家可只有上吊的份兒了。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道:「你倒想得周到。」

  承值太監道:「這是尚膳房歷來相傳的規矩罷了。太后和皇上的菜餚,一切時鮮果菜,都是不能供奉的。」韋小寶奇道:「時鮮菜蔬不能供奉,難道反而只供奉過時的、隔宿的果菜?」他雖當了幾個月尚膳監的頭兒,對御廚的事卻一直不曾留心。承值太監笑道:「供奉過時隔宿的菜蔬,那是萬萬不敢。不過有些一年之中只有一兩月才有的果菜,咱們就不能供奉了。倘若皇上吃得入味,夏天要冬笋,冬天要新鮮蠶豆,大夥兒又只好上吊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皇太后、皇上都是萬分聖明的,那有這等事?」承值太監一凜,忙道:「是,是。太后和皇上聖明,那是決計不會的。聽說那是打從前明宮裏傳下來的規矩。到了我大清,皇上通情達理,咱們奴才們辦起事來,就容易得多啦。」心下暗暗吃驚,對先前這幾句話好生後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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