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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


  韋小寶道:「請大家商量個法子出來。各位哥哥見識多,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,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還多,想的主意也一定比我好得多。」玄貞向他瞧了一眼,淡淡的道:「韋香主很了不起哪!」韋小寶笑道:「道長你也了不起。」

  眾人商量了一會,還是依照樊綱的法子,請韋小寶率同眾人,去向沐王府的人興問罪之師,各人身上暗帶兵刃,但須盡量忍讓,要佔住地步,最好是沐王府的人先動了手打了人,這才還手。

  玄貞道:「咱們不妨再約北京城裏幾位成名的武師一同前去,請他們作個見證,免得傳了開來,說咱們天地會上門欺人。日後是非不明,只怕總舵主見罪。」

  韋小寶喜道:「好極,要請有本事的,越多越好。」在蘇北道上的飯店之中,沐王府那姓白的一根根筷子擲出去,只打得吳三桂手下一個個摔倒在地,這情景此刻猶似便在眼前。他們要是再搞甚麼銅角渡江、火箭射象的玩意兒,就算北京城裏擺不出大象陣,單是擺上個把老鼠陣,青木堂韋香主吃不了就得兜著走,本想推託不去,又有點說不出口,聽玄貞道人說要約同北京城裏著名武師前去,正中下懷。

  玄貞微微一笑,說道:「咱們只約有聲望名氣的,倒不是請他們去助拳,武功好不好卻在其次。」高彥超道:「名氣大的,武功多半就高。」他是在幫韋小寶說話。玄貞點了點頭。樊綱道:「咱們去請那幾位武師?」當下眾人商議請誰同去,邀請的人要在武林中頗有名望,與官面上並無來往,而與天地會多少有些交情。

  商議定當後,正要分頭去請人,那徐老頭忽然呻吟道:「不……不……不……不能請外人。」樊綱問道:「徐大哥,你說不能請外人?」徐老頭道:「韋香主,他……他在宮裏當差,這……這件事可不能洩漏出去,那……那是性命交關……交關的大事。」

  眾人一聽,都覺有理,韋小寶在宮中做太監,自然是奉了總舵主之命,暗中必有重大圖謀,一有外人知道,難保不走漏風聲。樊綱道:「韋香主倒也不必親自出馬。咱們去跟那兩個姓白的理論,結果怎樣,回來稟報韋香主知道便是。」

  韋小寶本來對沐王府頗為忌憚,但既邀武林中一批大有名望之人同去,那就篤定泰山,有勝無敗,這好比用灌鉛骰子跟羊牯賭錢,怎可置身局外?說道:「我如不去,那就不好玩了。我的姓名身份,你們別跟外人說就是。」

  玄貞道人道:「倘若韋香主喬裝改扮了,那就沒人知道他在宮裏辦事……」

  韋小寶沒聽他說完,當時即拍手叫好,連稱:「妙極,妙極!」這主意正投其所好,上門生事,本已是十分有趣,改裝之後去生事,更是妙上加妙。

  眾人本來都覺若非韋香主率領,各人擔的干係太大,見他如此熱心,爭著要去,自無異議。徐老頭道:「大夥兒……大夥兒千萬要小心。韋香主扮……扮作甚麼人?」眾人望著韋小寶,聽他示下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我扮個富家公子呢,還是扮個小叫化?」他在妓院之中,見到來嫖院的王孫公子衣飾華貴,向來甚是羨慕,一直沒機會穿著,微一沉吟,從懷中摸出三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來,道:「這裏是一千五百兩銀子,相煩那一位大哥去給我買些衣衫。」

  眾人都是微微一驚,幾個人齊聲道:「那用得著這許多銀子?」韋小寶道:「我銀子有的是,衣衫買得越貴越好,再買些珠寶戴了起來,誰也不知我是宮裏的小……小太監了。」玄貞道人道:「韋香主說得是。高兄弟,你去買韋香主的衣衫。」

  韋小寶又取出一千兩銀子的銀票,道:「多花些錢好了,不打緊。」旁人見這小小孩童身邊銀票極多,都暗暗稱異,說甚麼也料想不到他屋裏的銀子竟有四十幾萬兩之多。按照韋小寶本來脾氣,身邊便有二三錢銀子,也要花光了才舒服,可是四十幾萬兩銀子如何花用得掉?能夠買些華貴衣服來穿戴穿戴,出出風頭,當真機會難得,心裏快活之極,見眾人目瞪口呆,便又伸手入懷。

  他手伸出來時,掌中已有三千五百兩銀子的銀票,交給玄貞道人,道:「兄弟跟各位大哥今日初見,沒甚麼孝敬。這些銀子,是韃子那裏拿來的,都是不義……不義的銀(他本想說「不義之財」,這句成語卻忘記了),請大夥兒幫著花用花用。」天地會規矩嚴明,不得胡亂取人財物,樊綱、高彥超等早已窮得久了,突見韋香主取出這許多銀票,又言明是取自韃子的不義之財,他既在清宮中當差,此言自然不假,各人情不自禁的都歡呼起來。

  玄貞道:「咱們要分頭請人,今日是來不及了。韋香主,明日大夥兒在這裏恭候大駕,不知你甚麼時刻能到?」韋小寶道:「上午我要當差,午後準到。」玄貞道:「很好。明日午後,咱們先在這裏會齊,然後同去跟那兩個姓白的算賬。」

  ***

  當晚韋小寶便心癢難搔,在屋裏跳上跳下,指手劃腳。次日從上書房下來,便匆匆去珠寶店買了一隻大翡翠戒指,又叫店中師傅在一頂緞帽上釘上一大塊白玉,四顆渾圓明珠,這一來便花了四千多兩銀子。珠寶店中見這位貴客是宮中太監,絲毫不以為奇,既是內宮來採購珠寶,花錢再多十倍也是常事。

  韋小寶趕到回春堂藥店,眾人已在地窖中等候,說道已請了北京四位知名武師,同去作見證,每人已送了二百兩銀子謝禮。韋小寶心道:「得人錢財,與人消災,這四位武師非幫我們不可。只是二百兩銀子謝禮太少,最好送五百兩。四位武師太少,最好請十六位。」

  高彥超取出衣服鞋襪來給韋小寶換了,每件衣物都十分華貴,外面一件長袍是火狐皮的裏子,在領口和衣袖外翻出油光滑亮的毛皮。高彥超道:「皮袍是叫他們連夜改小的,多給了三兩六錢銀子的工錢。」韋小寶連說:「不貴,不貴。」一件天青緞子的馬褂,十粒扣子都是黃金打的,饒是如此,他給的銀子還是一半也用不了。

  韋小寶在宮中住了將近一年,居移氣,養移體,食用既好,見識又多,這半年來做了尚膳監的首腦,百餘名太監給他差來差去,做首領早做得慣了。這時周身再一打扮,雖然頗有些暴發戶的俗氣,卻也顯得款式非凡,派頭十足,與樊綱、高彥超等草莽豪傑大不相同。

  眾人已安排了一乘轎子,等在門外,請韋小寶上轎,以防他改裝之後在城裏行走,撞見宮中太監或朝廷官員。

  一行人先到東城武勝鏢局,和四位武師會齊。那四位武師第一位是北京潭腿門掌門人老武師馬博仁,那是清真教門的;第二位跌打名醫姚春,徐老頭受了傷,便由他醫治,此人既是名醫,擒拿短打也是一絕;第三位是外號「虎面霸王」的雷一嘯,鐵布衫功夫大大有名;第四位便是武勝鏢局的總鏢頭金槍王武通。

  馬博仁等四人早已得知天地會領頭的韋香主年紀甚輕,一見之下,竟是這樣一個豪富少年,都是十分詫異,但各人久仰陳近南的大名,心想天地會總舵主的弟子,年紀雖小,也必有驚人藝業,都不敢小覷了他。眾人在鏢局中喝了茶,便同去楊柳胡同那姓白的二人駐足之處。韋小寶和馬博仁、姚春三人坐轎,雷一嘯與王武通騎馬,餘人步行相陪。玄貞道人、樊綱等都是成名人物,王武通要相借坐騎,但玄貞怕惹人注目,堅決不要。

  一行人來到楊柳胡同一座朱漆大門的宅第之外,高彥超正要上前打門,忽聽得門內傳出隱隱哭聲。眾人一怔,只見大門外掛著兩盞白色燈籠,卻是家有喪事。高彥超輕扣門環,過了一會,大門打開,出來一名老管家。高彥超呈上備就的五張名帖,說道:「武勝鏢局、潭腿門、天地會的幾位朋友,前來拜會白大俠、白二俠。」

  那老管家聽得「天地會」三字,雙眉一豎,滿臉怒容,向眾人瞪了一眼,接過拜帖,一言不發的便走了進去。

  馬博仁年紀雖老,火氣卻是極大,登時忍不住生氣,道:「這奴才好生無禮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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