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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海老公問道:「皇上帶你去見了皇太后罷?」韋小寶道:「是!」心想:「你又知道了。」海老公道:「皇太后賞了你些甚麼?」韋小寶道:「也沒賞甚麼,只是給了我個六品的銜頭,升作了首領太監。」海老公笑了笑,道:「好啊,只比我低了一級。我從小太監升到首領太監,足足熬了十三年時光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這幾日我就要走啦。你教了我不少武功,我卻毒瞎了你一雙眼睛,未免有點對你不住,本該將那幾部經書偷了來給你,偏偏又偷不到。」海老公道:「你今日立了這場大功,此後出入上書房更加容易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,要借那『四十二章經』是更加容易了。公公,你眼睛不大方便,卻要這部經書有甚麼用?」海老公幽幽的道:「是啊,我眼睛瞎了,看不到經書,你……你卻可讀給我聽啊,你一輩子陪著我,就……就一輩子讀這『四十二章經』給我聽……」說著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。

  韋小寶見了他彎腰大咳的模樣,不由得起了憐憫之意:「這老……老頭兒真是古怪。」本來在心裏一直叫他「老烏龜」的,這時卻有些不忍。

  這一晚海老公始終咳嗽不停,韋小寶便在睡夢之中,也不時聽到他的咳聲。

  ***

  次日韋小寶到上書房去侍候,只見書房外的守衛全已換了新人。

  康熙來到書房,康親王傑書和索額圖進來啟奏,說道會同王公大臣,已查明鰲拜大罪一共三十款。康熙頗感意外,道:「三十款?有這麼多?」康親王道:「鰲拜罪孽深重,原不止這三十款,只是奴才們秉承皇上聖意,從寬究治。」康熙道:「這就是了,那三十款?」

  康親王取出一張白紙,唸道:「鰲拜欺君擅權,罪一。引用奸黨,罪二。結黨議政,罪三。聚貨養奸,罪四。巧飾供詞,罪五。擅起馬爾賽等先帝不用之人,罪六。擅殺蘇克薩哈等,罪七。擅殺蘇納海等,罪八。偏護本旗,將地更換,罪九。輕慢聖母,罪十。」他一條條的讀下去,直讀到第三十條大罪是:「以人之墳墓,有礙伊家風水,勒令遷移。」

  康熙道:「原來鰲拜這廝做下了這許多壞事,你們擬了甚麼刑罰?」康親王道:「鰲拜罪大惡極,本當凌遲處死,臣等體念皇上聖意寬仁,擬革職斬決。其同黨必隆、班布爾善、阿思哈等一體斬決。」康熙沉吟道:「鰲拜雖然罪重,但他是顧命大臣,效力年久,可免其一死,革職拘禁,永不釋放,抄沒他的家產。所有同黨,可照你們所議,一體斬決。」

  康親王和索額圖跪下磕頭,說道:「聖上寬仁,古之明君也所不及。」

  【註】

  據「清史稿·聖祖本紀」:康熙八年,「上久悉鰲拜專橫亂政,特慮其多力難制,乃選侍衛拜唐阿年少有力者,為撲擊之戲。是日鰲拜入見,即令侍衛等掊而縶之,於是有善撲營之制,以近臣領之。庚申,王大臣議鰲拜獄上,列陳大罪三十,請族誅。詔曰:『鰲拜愚悖無知,誠合夷族。特念效力年久,迭立戰功,貸其死,籍沒,拘禁。』」

  這日眾大臣在康熙跟前,忙的便是處置鰲拜及其同黨之事。眾大臣向康熙詳奏鑲黃旗和正白旗如何爭執,韋小寶也聽不大懂,只約略知道鰲拜是鑲黃旗的旗主,蘇克薩哈是正白旗的旗主,兩旗為了爭奪良田美地,勢成水火。蘇克薩哈給鰲拜害死後,正白旗所屬的很多財產田地為鑲黃旗所併,現下正白旗眾大臣求皇帝發還原主。

  康熙道:「你們自去秉公議定,交來給我看。鑲黃旗是上三旗之一,鰲拜雖然有罪,不能讓全旗受到牽累。咱們甚麼事都得公公道道。」眾大臣磕頭道:「皇上聖明,鑲黃旗全旗人眾均沐聖恩。」康熙點了點頭,道:「下去罷,索額圖留下,我另有吩咐。」

  待眾大臣退出,康熙對索額圖道:「蘇克薩哈給鰲拜害死之後,他家產都給鰲拜佔去了罷?」索額圖道:「蘇克薩哈的田地財產,是沒入了內庫的。不過鰲拜當時曾親自領人到蘇克薩哈家裏搜查,金銀珠寶等物,都飽入了鰲拜私囊。」康熙道:「我也料到如此。你到鰲拜家中瞧瞧,查明家產,本來是蘇克薩哈的財物,都發還給他子孫。」

  索額圖道:「皇上聖恩浩蕩。」他見康熙沒再說甚麼話,便慢慢退向書房門口。

  康熙道:「皇太后吩咐,她老人家愛念佛經,聽說正白旗和鑲黃旗兩旗旗主手中,都有一部『四十二章經』……」韋小寶聽到「四十二章經」五字,不由得全身為之一震。只聽康熙續道:「這兩部佛經,都是用綢套子套著的,正白旗的用白綢套子,鑲黃旗的是黃綢鑲紅邊套子。太后她老人家說,要瞧瞧這兩部書,是不是跟宮裏的佛經相同,你到鰲拜家中清查財物,順便就查一查。」

  索額圖道:「是,是,奴才這就去辦。」他知皇上年幼,對太后又極孝順,朝政大事,只要太后吩咐一句,皇上無有不聽,皇太后交下來的事,比之皇上自己要辦的更為重要,查兩部佛經,那是輕而易舉,自當給辦得又妥又當又迅速。

  康熙道:「小桂子,你跟著前去。查到了佛經,兩人一起拿回來。」

  韋小寶大喜,忙答應了,心想海老公要自己偷「四十二章經」,說了大半年,到底是怎麼樣的經書,連影子的邊兒也沒見過,這次是奉聖旨取經,自然手到拿來,最好鰲拜家裏共有三部,混水摸魚的吞沒一部,拿了去給海老公,好讓他大大的高興一場。

  索額圖眼見小桂子是皇上跟前十分得寵的小太監,這次救駕擒奸,立有大功,心想取兩部佛經,又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,用不著派遣此人,心念一轉,便已明白:「是了,皇上要給他些好處。鰲拜當權多年,家中的金銀財寶自是不計其數。皇上派我去抄他的家,那是最大的肥缺。這件事我毫無功勞,為甚麼要挑我發財?皇上叫小桂子陪我去,取佛經為名,監視是實。抄鰲拜的家,這小太監是正使,我索某人是副使。這中間的過節倘若弄錯了,那就有大大不便。」

  索額圖的父親索尼,是康熙初立時的四名顧命大臣之首。索尼死後,索額圖升為吏部侍郎,其時鰲拜專橫,索額圖不敢與抗,辭去吏部侍郎之職,改充一等侍衛。康熙知他和鰲拜素來不合,因此這次特加重用。

  兩人來到宮門外,索額圖的隨從牽了馬侍候著。索額圖道:「桂公公,你先上馬罷!」心想這小太監只怕不會騎馬,倒要照料著他些,別摔壞了他。那知韋小寶在宮中學了幾個月武功,雖然並無多大真正長進,手腳卻已十分輕捷,又幸好當年茅十八教過他上馬之法,這次便不致再來一個「張果老倒騎驢,韋小寶倒騎馬」,輕輕縱上馬背,竟然騎得甚穩。

  兩人到得鰲拜府中,鰲拜家中上下人眾早已盡數逮去,府門前後軍士嚴密把守。索額圖對韋小寶道:「桂公公,你瞧著甚麼好玩的物事,儘管拿好了。皇上派你來取佛經,乃是酬你的大功,不管拿甚麼,皇上都不會問的。」

  韋小寶見鰲拜府中到處盡是珠寶珍玩,直瞧得眼也花了,只覺每件東西都是好的,揚州麗春院中那些器玩陳設與之相比,那可天差地遠了。初時甚麼東西都想拿,但瞧瞧這件很好玩,那件也挺有趣,不知拿那一件才是,又想過幾日就要出宮溜走,東西拿得多了,攜帶不便,只有揀幾件特別寶貴的物事才是道理。

  索額圖的屬吏開始查點物品,一件件的記在單上。韋小寶拿起一件珠寶一看,寫單的書吏便在單上將這件珠寶一筆劃去,表示鰲拜府中從無此物。待韋小寶搖了搖頭,放下珠寶,那書吏才又添入清單之中。

  二人一路查點進去,忽有一名官員快步走了出來,向索額圖和韋小寶請了個安,說道:「啟稟二位大人,在鰲拜臥房中發現了一個藏寶庫,卑職不敢擅開,請二位移駕查點。」

  索額圖喜道:「有藏寶庫嗎?那定是有些古怪物事。」又問:「那兩部經書查到了沒有?」那官吏道:「屋裏一本書也沒有,只有幾十本帳簿。卑職等正在用心搜查。」

  索額圖攜著韋小寶的手,走進鰲拜臥室。只見地下鋪著虎皮豹皮,牆上掛滿弓矢刀劍,不脫滿洲武士的粗獷本色。那藏寶庫是地下所挖的一個大洞,上用鐵板掩蓋,鐵板之上又蓋以虎皮,這時虎皮和鐵板都已掀開,兩名衛士守在洞旁。索額圖道:「都搬出來瞧瞧。」

  兩名衛士跳下洞去,將洞裏所藏的物件遞上來。兩名書吏接住了,小心翼翼的放在旁邊一張豹皮上。

  索額圖笑道:「鰲拜最好的寶物,一定都藏在這洞裏。桂公公,你便在這裏挑心愛的物事,包管錯不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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