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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水笙見他突然裝這怪樣,只道他又發瘋,心想外有強敵,內有狂人,那便如何是好,心中一急,不禁輕聲哭了出來。

  狄雲練不到半個時辰,頓時全身發暖,猶如烤火一般,說不出的舒適受用。他隨手翻過一頁,只見圖中那裸體男子以左手支地,身子與地面平行,兩隻腳卻翻過來勾在自己頸中。這姿勢本來極難,但他自練成「神照功」後,四肢百骸運用自如,當即依著圖中所示照做,內息也依著圖中紅色綠色線路,在身上各處經脈穴道中通行。

  這「血刀經」乃血刀門中內功外功的總訣,每一頁圖譜都須練上一年半載,方始有成。但狄雲任督二脈既通,有了「神照功」這無上渾厚的內力為基礎,再艱難的武功到了手中,也是一練即成。他練了一式又一式,越練越是興味盎然。

  水笙見他翻書練功,這才驚魂稍定。看了一會,見他姿式希奇古怪,當真匪夷所思,不由得又好笑,又詫異,心想:「天下難道真有這般武功?」走上兩步,向地下翻開著的血刀經瞧去,一瞥之下,見圖中所繪是個全身赤裸的男子,不由得滿臉通紅,一顆心怦怦亂跳:「這小惡僧練到後來,會不會脫去衣服,全身赤裸?」

  幸好這可怕的情景始終沒有出現。

  狄雲練了一會內功,翻到一頁,見圖中人形手執一柄彎刀,斜勢砍劈。狄雲大喜,脫口而出:「血刀刀法。」拾起一根樹枝,照著圖中所示使了起來。

  這血刀刀法當真怪異之極,每一招都是在決不可能的方位砍將出去。狄雲只練得三招,便已領會,原來每一招刀法都是從前面的古怪姿式中化將出來。前面圖譜中有倒立、橫身、伸腿上頸、反手抓耳等種種詭異姿式,血刀刀法中便也有這些令人絕難想像的招數。狄雲當下挑了四招刀法用心練熟,心想:「我須得不眠不息,趕快練上二三十招,過得四五天,再出去和這姓花的決一死戰。唉,只可惜沒早些練這刀法。」

  那知花鐵幹竟不讓他有半天的餘裕。狄雲專心學練刀法,花鐵幹在洞外叫了起來:「小和尚,你岳父大人的心肝吃不吃?滋味很好啊。」

  水笙大吃一驚,推開石頭,搶了出去。只見花鐵幹拿著鬼頭刀,正在水岱的墳頭挖掘,雖然尚未掘到屍身,但那也是指顧間的事。水笙大叫:「花伯伯,花伯伯,你……你……全不念結義兄弟之情麼?」口中驚呼,搶將過去。

  花鐵幹正要引她出來,將她先行擊倒,然後再料理狄雲,否則兩人聯手而鬥,總不免礙手礙腳。他見水笙奔來,只作不見,仍是低頭挖掘。水笙搶到他的身後,右掌往他背心奮力擊去。花鐵幹左手疾翻,快如閃電,已拿住了她手腕。水笙叫聲:「啊喲!」左手擊出。花鐵幹側身避過,反手點出。水笙腰間中指,一聲低呼,委倒在地。

  這時狄雲手執樹枝,也已搶到。花鐵幹哈哈大笑,叫道:「小和尚活得不耐煩了,用一根樹枝兒來鬥老子。好,你是血刀門的惡僧,我便用你本門的兵刃送你歸天。」反手從腰間抽出血刀,將鬼頭刀拋在地下,霎時之間向狄雲連砍三刀。這血刀其薄如紙,砍出去時的風聲嗤嗤聲響,花鐵幹心下暗讚:「好一口寶刀!」

  狄雲見血刀如此迅速的砍來,心中一寒,不由得手足無措,一咬牙,心道:「這就拚個同歸於盡罷!」右手揮動樹枝,從背後反擊過去,拍的一聲,結結實實的打在花鐵幹後頸。這一招古怪無比,倘若他手中拿的是利刀而不是樹枝,已然將花鐵幹的腦袋砍下來了。

  其實花鐵幹的武功和血刀老祖也相差無幾,就算練熟了血刀功夫的血刀老祖,也決不能在一招之間便殺了他,更不用說狄雲了。只是花鐵幹十分輕敵,全沒將這個武功低微的對手瞧在眼內,是以一上手便著了道兒。他一怔之間,提刀欲削,狄雲手中樹枝如狂風暴雨般劈將出去,亂砍亂削之中,偶爾夾一招血刀刀法,噗的一聲,又是一下打中在他後腦。花鐵幹身子一幌,叫道:「有鬼,有鬼!」回身望了一眼,只嚇得手酸足軟,手一鬆,血刀掉在地下,轉身拔足飛奔,遠遠逃開。

  他自吃了義兄義弟的屍身後,心下有愧,時時怕陸天抒和劉乘風的鬼魂來找他算賬。適才刀劍刺不進狄雲身體,已認定是有鬼魂在暗助敵人,這時狄雲以一根樹枝和他相鬥,明明站在自己對面,水笙又被點中穴道而躺臥在地,可是自己後頸和後腦卻接連被硬物打中。谷中除了自己和狄水二人之外,更有何人?如此神出鬼沒的在背後暗算自己,不是鬼魅,更是甚麼東西?他轉頭一看,不論看到甚麼,都不會如此吃驚,但偏偏甚麼也看不到,不由得魂飛魄散,那裏還敢有片刻停留?

  ***

  狄雲雖打中了花鐵幹兩下,但他顯然並沒受傷,忽然沒命價奔逃,倒也大出意料之外。

  狄雲拾起血刀,見水笙躺在地下動彈不得,問道:「你給這廝點中了穴道?」水笙道:「是。」狄雲道:「我不會解穴,救你不得。」水笙道:「你只須在我腰間和腿上……」本想告知他穴道的部位,請他推血過宮,便可解開被封的穴道,但說到「腿上」兩字,想起這「小惡僧」最近雖然並沒對自己無禮,以前可是品行十分不端,倘若乘著自己行動不得……

  狄雲見她眼中突然露出懼色,心想:「花鐵幹已逃走了,你還怕甚麼?」一轉念間,隨即明白她是害怕自己,不由得怒氣急衝胸臆,大聲道:「你怕我侵犯你,怕我對你……對你……哼,哼!從今而後,我再也不要見你。」氣得伸足亂踢,只踢得白雪飛濺。

  他回到山洞中,取了血刀經,逕自走開,再也不向水笙瞧上一眼。

  水笙心下羞愧,尋思:「難道是我瞎疑心,錯怪了他?」

  她躺在地下,一動也不動。過得一個多時辰,一頭兀鷹從天空直衝下來,撲向她臉。水笙大聲驚叫,突然紅光一閃,血刀從斜刺裏飛了過來,將兀鷹砍為兩邊,落在她身旁。

  原來狄雲雖惱她懷疑自己,仍是擔心花鐵幹去而復回,前來加害於她,因此守在不遠之處,續練血刀刀法。他擲出飛刀,居然將兀鷹斬為兩邊,血刀斬死兀鷹後,略無阻礙,又飛了十餘丈,這才落下。這麼一來,他這招「流星經天」的刀法又已練成了。

  水笙叫道:「狄大哥,狄大哥,是我錯了,一百個對你不起。」狄雲只作沒有聽見,不去理她。水笙又道:「狄大哥,你原諒我死了爹爹,孤苦伶仃的,想事不周,別再惱我了,好不好?」

  狄雲仍是不理,但心中怒氣,卻也漸漸消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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