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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血刀僧一躍而起,身手矯捷異常,顯而易見,他適才出力掙扎全是作偽。只見他躍起身來,雙足一頓,沒入雪裏,跟著又鑽了上來,抓著一人,拋在雪地裏。那人鮮血淋漓,正是水岱,但見他雙足已然齊膝而斷,一時也不知是死是活。

  水笙見到父親的慘狀,大聲哭叫:「爹爹,爹爹!」狄雲心中不忍,驚駭之餘,也忘了再伸臂扼她,反而放開了手臂,安慰她道:「水姑娘,你爹爹沒死,他……他還在動。」

  血刀僧左手一揮一揚,一道暗紅色的光華在頭頂盤旋成圈,血刀竟又入手。原來適才他潛伏雪地,良久不出,是在暗通一個雪井,布置了機關,將血刀橫架井中,刃口向上,然後鑽出雪來,假裝失刀,令敵人心無所忌,放膽追趕,終於跌入陷阱。水岱縱橫武林數十年,閱歷不可謂不富,水陸兩路的江湖伎倆無不通曉,只是這冰雪中的勾當卻令他防不勝防。他從雪井中急墮而下,那血刀削鐵如泥,登時將他雙腿輕輕割斷。

  血刀僧高舉血刀,對著花鐵幹大叫:「有種沒有?過來鬥上三百回合。」

  花鐵幹見到水岱在雪地裏痛得滾來滾去的慘狀,只嚇得心膽俱裂,那敢上前相鬥,挺著短槍護在身前,一步步的倒退,槍上紅纓不住抖動,顯得內心害怕已極。血刀僧一聲猛喝,衝上兩步。花鐵幹急退兩步,手臂發抖,竟將短槍掉在地下,急速拾起,又退了兩步。

  血刀僧連鬥三位高手,三次死裏逃生,實已累得筋疲力盡,倘若和花鐵幹再鬥,只怕一招也支持不住。花鐵幹的武功本來就不亞於血刀僧,此刻上前拚鬥,血刀僧非死在他槍下不可,只是他失手刺死劉乘風後,心神沮喪,銳氣大挫,再見到陸天抒斷頭、水岱斷腿,嚇得膽也破了,已無絲毫鬥志。

  血刀僧見到他如此害怕的模樣,得意非凡,叫道:「嘿嘿,我有妙計七十二條,今日只用三條,已殺了你江南三個老傢伙,還有六十九條,一條條都要用在你身上。」

  花鐵幹多歷江湖風波,血刀僧這些炎炎大言,原本騙他不倒,但這時成了驚弓之鳥,只覺敵人的一言一動之中,無不充滿了極兇狠極可怖之意,聽他說還有六十九條毒計,一一要用在自己身上,喃喃的道:「六十九條,六十九條!」雙手更抖得厲害了。

  血刀老祖此時心力交疲,支持艱難,只盼立時就地躺倒,睡他一日一夜。但他心知此刻所面對的實是一場生死惡鬥,其激烈猛惡,殊不下於適才和劉乘風、陸天抒等的激戰。只要自己稍露疲態,給對方瞧出破綻,他出手一攻,立時便伸量出自己內力已盡,那時他短槍戳來,自己只有束手就戮,是以強打精神,將手中血刀盤旋玩弄,顯得行有餘力。他見花鐵幹想逃不逃的,心中不住催促:「膽小鬼,快逃啊,快逃啊!」豈知花鐵幹這時連逃跑也已沒了勇氣。

  水岱雙腿齊膝斬斷,躺在雪地中奄奄一息,眼見花鐵幹嚇成這個模樣,更是悲憤。他雖然重傷,卻已瞧出血刀僧內力垂盡,已是強弩之末,鼓足力氣叫道:「花二哥,跟他拚啊。惡僧真氣耗竭,你殺他易如反掌,易……」

  血刀僧心中一驚:「這老兒瞧出我的破綻,大是不妙。」他強打精神,踏上兩步,向花鐵幹道:「不錯,不錯,我內力已盡,咱們到那邊崖上去大戰三百回合!不去的是烏龜王八蛋!」忽聽得身後山洞中傳出水笙的哭叫:「爹爹,爹爹!」血刀僧靈機一動:「此刻若是殺了水岱,徒然示弱。我抓了這女娃兒出來,逼迫水岱投降。這姓花的便更加沒有鬥志了。」他向著花鐵幹獰笑道:「去不去?打五百個回合也行?」

  花鐵幹搖搖頭,又退了一步。

  水岱叫道:「跟他打啊,跟他打啊!你不跟陸大哥、劉三哥報仇麼?」

  血刀僧哈哈大笑,叫道:「打啊,打啊!我還有六十九條慘不可言的毒計,一一要使在你的身上。」一邊說,一邊轉身走進山洞,抓住水笙頭髮,將她橫拖倒曳的拉了出來,拉扯之時,已是不斷喘氣,說甚麼也掩飾不住。

  他知道花鐵幹武功厲害,唯有以各種各樣殘酷手段施於水氏父女身上,方能嚇得他不敢出手,當下將水笙拖到水岱面前,喝道:「你說我真氣已盡,好,我試給你瞧瞧,真氣盡是不盡?」說著用力一扯,嗤的一聲響,將水笙的右邊袖子撕下了一大截,露出雪白的肌膚。水笙一聲驚叫,只是穴道被點,半分抗禦不得。

  狄雲跟著從山洞中爬了出來,眼看著這慘劇,甚是不忍,叫道:「你……你別欺侮水姑娘!」血刀老祖笑道:「哈哈,乖徒孫,不用擔心,師祖爺爺不會傷了她性命。」他回過身來,手起一刀,將水岱的左肩削去一片,問道:「我的真氣耗竭了沒有?」水岱肩上登時鮮血噴出。花鐵幹和水笙同時驚呼。

  血刀僧左手一扯,又將水笙的衣服撕去一片,向水岱道:「你叫我三聲『好爺爺』,叫是不叫?」水岱呸的一聲一口唾液,用力向他吐去。血刀僧側身閃避,這一下站立不穩,腳下一個踉蹌,只覺頭腦眩暈,幾乎便要倒將下來。

  水岱瞧得清楚,叫道:「花二哥,快動手啊,快動手!」

  花鐵幹也見到血刀僧腳步不穩,心中卻想:「只怕他是故意示弱,引我上當。這惡僧詭計多端,不可不防。」

  血刀僧又橫刀削去,在水岱右臂上砍了一條深痕,喝道:「你叫不叫我『好爺爺』?」水岱痛得幾欲暈去,大聲道:「姓水的寧死不屈!快將我殺了。」血刀僧道:「我才不讓你痛痛快快的死呢,我要將你的手臂一寸寸的割下來,將你的肉一片片削下來。你叫我三聲『好爺爺』,向我討饒,我便不殺你!」水岱罵道:「做你娘的清秋大夢!」血刀僧眼見他極是倔強,料想縱然將他碎割凌遲,也不會屈服,便道:「好,我來炮製你的女兒,看你叫不叫我『好爺爺』?」說著反手一扯,撕下了水笙的半幅裙子。

  水岱怒極,眼前一黑,便欲暈去,但想:「花二哥嚇得沒了鬥志,我可不能便死。不管這惡僧如何當著我面前侮辱笙兒,我都要忍住氣,跟他周旋到底。」

  血刀僧獰笑道:「這姓花的馬上就會向我跪下求饒,我便饒了他性命,讓他到江湖上去宣傳,水姑娘給我如何剝光了衣衫。哈哈,妙極,很好!花鐵幹,你要投降?可以,可以,我可以饒你性命!血刀老祖生平從不殺害降人。」

  花鐵幹聽了這幾句話,鬥志更加淡了,他一心一意只想脫困逃生,跪下求饒雖是羞恥,但總比給人在身上一刀一刀的宰割要好得多。他全沒想到,若是奮力求戰,立時便可將敵人殺了,卻只覺得眼前這血刀僧可怖可畏之極。只聽得血刀僧道:「你放心,不用害怕,待會你認輸投降,我便饒了你性命。決計不會割你一刀,儘管放心好了。」這幾句安慰的言語,花鐵幹聽在耳裏,說不出的舒服受用。

  血刀僧見他臉露喜色,心想機不可失,當即放下水笙,持刀走到他身前,說道:「大丈夫能屈能伸,很好,你要向我投降,先拋下短槍,很好,很好,我決不傷你性命。我當你是好朋友,好兄弟!拋下短槍,拋下短槍!」聲音甚是柔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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