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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忽聽得血刀老祖大叫:「你女兒還了你罷!」揚手將水笙凌空拋起,越過水岱頭頂,向狄雲擲了過來。

  這一下誰都大出意料之外,水笙身在半空,固然尖聲驚呼,旁人也是不約而同的大叫起來。

  狄雲見水笙向自己飛來,勢道勁急,若不接住,勢須落地受傷,忙張臂抱住。這一擲力道本重,幸好狄雲身在馬上,大半力道由馬匹承受了去。血刀老祖將水笙擲出之時,已先點了她穴道,是以她只有聽任擺布,無力反抗,大叫:「小和尚,放開我!」

  血刀老祖向水岱疾砍兩刀,又向那老道猛砍兩刀,都是只攻不守,極其凌厲的招數,叫道:「狄雲乖孩兒,快逃,快逃,不用等我。」

  狄雲迷迷惘惘的手足無措,但見汪嘯風和另外數人各挺兵刃,大呼「殺了小淫僧」,快步趕來,而血刀老祖又在連聲催促:「快逃,快逃!」當即一提韁繩,縱馬衝了出去。本來他和血刀老祖縱馬向東,這時慌慌張張,反而向西馳去。

  血刀老祖一口血刀越使越快,一團團紅影籠罩了全身,笑道:「我要陪你的美貌女兒去,不陪你這糟老頭兒了。」雙腿一挾,胯下坐騎騰空而起,向前躍出。

  水岱救女情急,不願多跟他糾纏,施展「登萍渡水」輕功,身子便如在水上飄行一般,向狄雲疾追。可是狄雲胯下所乘,正是水岱當年花了五百兩銀子購來的大宛良馬,腳程之快,除了血刀老祖所乘的那匹白馬,當世罕有其倫。黃馬背上雖乘著兩人,水岱卻兀自追趕不上。水岱大叫:「停步,停步!」那馬識得他聲音,但背上狄雲正自提韁力推,竟不能停步。水岱叫道:「小惡僧,你再不勒馬,老子把你斬成十七八塊!」水笙叫道:「爹爹,爹爹!」水岱心痛如割,叫道:「孩兒別慌!」

  頃刻之間,一馬一人追出了里許,水岱雖輕功了得,但時刻一久,畢竟年紀老了,長力不濟,和黃馬相距越來越遠,忽聽得呼的一響,背後金刃劈風。他反手迴劍,架開了血刀老祖砍來的一刀,一陣風從身旁掠過,血刀老祖哈哈大笑,騎了白馬追著狄雲去了。

  ***

  血刀老祖和狄雲快奔一陣,將追敵遠遠拋在後面,眼見再也追趕不上,血刀老祖生怕跑傷了坐騎,這才招呼狄雲按轡徐行。血刀老祖沒口子稱讚狄雲有良心,雖見情勢危急之極,仍是不肯先逃。

  狄雲只有苦笑,斜眼看水笙時,見她臉上神色恐懼中混著鄙夷,知她痛恨自己已極,這事反正無從解釋,心道:「你愛怎麼想便怎麼想,要罵我淫僧惡賊,儘管大罵便是。」

  血刀老祖道:「喂,小妞兒,你爹爹的武功很不壞啊,嘿嘿,可是你祖師爺比你爹爹又勝了一籌,他使盡了吃奶的力氣,仍是攔不住我。」水笙恨恨的瞪了他一眼,並不作聲。血刀老祖道:「那使劍的老道是誰?是『落花流水』中的那一個?」

  水笙打定了主意,不管他問甚麼,總是給他個不理不睬。

  血刀老祖笑道:「徒孫兒,女人家最寶貴的是甚麼東西?」狄雲嚇了一跳,心道:「啊喲,不好!這老和尚要點污水姑娘的清白?我怎地相救才好?」口中只得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血刀老祖道:「女人家最寶貴的,是她的臉蛋。這小妞兒不回答我的說話,我用刀在她臉上橫劃七刀,豎砍八刀,這一招有個名堂,叫做『橫七豎八』,你說美是不美?」說著刷的一聲,將本已盤在腰間的血刀擎在手中。

  水笙早就拚著一死,不再打僥倖生還的主意,但想到自己白玉無瑕的臉蛋要被這惡僧劃得橫七豎八,忍不住打個寒噤,轉念又想,他若毀了自己容貌,說不定倒可保得身子清白而死,反而是不幸中的大幸了。

  血刀老祖將一把彎刀在她臉邊幌來幌去,威嚇道:「我問你那老道是誰?你再不答話,我一刀便劃將下來了。你答不答話?」水笙怒道:「呸!你快殺了本姑娘!」血刀老祖右手一落,紅影閃處,在她臉上割了一刀。

  狄雲「啊」的一聲輕呼,轉過了頭,不忍觀看。水笙已自暈了過去。血刀老祖哈哈大笑,催馬前行。狄雲忍不住轉頭瞧水笙時,只見她粉臉無恙,連一條痕印也無,不由得心中一喜,才知血刀老祖刀法之精,實已到了從心所欲、不差毫厘的地步。適才這一刀,刀鋒從水笙頰邊一掠而過,只割下她鬢邊幾縷秀髮,肌膚卻絕無損傷。

  水笙悠悠醒轉,眼淚奪眶而出,眼見到狄雲的笑容,更是氣惱,罵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這幸災樂禍的壞……壞……壞人。」她本想用一句最厲害的話來罵他,但她平素從來不說粗俗的言語,一時竟想不出甚麼兇狠惡毒的句子來。

  血刀老祖彎刀一舉,喝道:「你不回答,第二刀又割將下來了。」水笙心想反正一刀已然割了,再割幾刀也是一樣,叫道:「你快殺了我,快殺了我!」血刀老祖獰笑道:「那有這麼容易?」嗤的一聲輕響,刀鋒又從她臉頰邊掠過。

  這一次水笙沒失去知覺,但覺頰上微微一涼,卻不感疼痛,又無鮮血流下,才知道這老惡僧只是嚇人,原來自己臉頰無損,心頭一喜,忍不住吁了口長氣。

  血刀老祖向狄雲道:「乖徒孫,爺爺這兩刀砍得怎麼樣?」狄雲道:「刀法高極啦,當真了得!」這兩句話確是由衷之言。血刀老祖道:「你要不要學?」狄雲心念一動:「我正想不出法子來保全水姑娘的清白,若是我纏住老和尚學武藝,只要他肯用心教我,沒功夫別起邪念,我就好想法子救人。可是那非討得他歡喜不可。」便道:「你這刀上功夫,徒孫兒羨慕得了不得。你教得我幾招,日後遇上她表哥之流的小輩,便不會再受他欺侮,也免得折了你師祖爺爺的威風。」他生平極難得說謊,這時為了救人,這句「師祖爺爺」一出口,自己也覺肉麻,不由得滿臉通紅。

  水笙「呸」了一聲,罵道:「不要臉,不害羞!」

  血刀老祖大是開心,笑道:「我這血刀功夫,非一朝一夕所能學會,好罷,我先傳你一招『批紙削腐』的功夫。你習練之時,先用一百張薄紙,叠成一叠,放在桌上,一刀橫削過去,將一叠紙上的第一張批了下來,可不許帶動第二張。然後第二刀批第二張,第三刀批第三張,直到第一百張紙批完。」

  水笙是少年人的心性,忍不住插口道:「吹牛!」

  血刀老祖笑道:「你說吹牛,咱們就試上一試。」伸手到她頭上拔下一根頭髮。水笙微微吃痛,叫道:「你幹甚麼?」血刀老祖不去理她,將那根頭髮放在她鼻尖上,縱馬快奔。

  其時水笙蜷曲著身子,橫臥在狄雲身前的馬上,見血刀老祖將頭髮放在自己鼻尖,微感麻癢,不知他搗甚麼鬼,正要張嘴呼氣將頭髮吹開,只聽血刀老祖叫道:「別動,瞧清楚了!」他勒轉馬頭,回奔過來,雙馬相交,一擦而過。

  水笙只覺眼前紅光閃動,鼻尖上微微一涼,隨即覺到放在鼻上的那根頭髮已不在了。只聽得狄雲大叫:「妙極,妙極!」血刀老祖伸過血刀,但見刀刃上平平放著那根頭髮。血刀老祖和狄雲都是光頭,這根柔軟的長髮自是水笙之物,再也假冒不來。

  水笙又驚又佩,心想:「這老和尚武功真高,剛才他這一刀若是高得半分,這根頭髮便批不到刀上,若是低得半分,我這鼻尖便給他削去了。他馳馬揮刀,那比之批薄紙甚麼的更是難上百倍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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