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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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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到此處,決意不再和戚芳多說甚麼,俯身便去柴草堆中抱丁典的屍身,猛聽得砰的一聲,柴房門板給人一腳踢開。狄雲吃一驚,轉過身來,只見一個高瘦男子手中長劍光芒閃爍,站在門口,卻是萬圭。狄雲輕噫一聲,不假思索,便俯身拾起戚芳遺下的長劍。 萬圭滿臉煞氣,他早已得知狄雲越獄的消息,整日便心神不定,這時一眼看到狄雲手中長劍是戚芳之物,更是又妒又恨,冷冷的道:「好啊,在柴房裏相會,她連自己的兵刃也給了你,想謀殺親夫麼?只怕也沒這麼容易!」 狄雲腦中一片混亂,一時也不懂萬圭在說些甚麼,心中只想:「怎麼是他來了?他怎會知道我在這裏?自然是師妹說的,叫她丈夫來捉我去請功領賞。她怎麼會這般無情無義?」 萬圭見狄雲不答,只道他情怯害怕,挺劍便向他胸口疾刺過去。狄雲揮劍擋過,自然而然的使出了昔年老乞丐所授的那招「刺肩式」,長劍斜轉,已指向萬圭肩頭。這招劍法怪異之極,萬圭當年招架不住,事隔五年,雖然武功已大有長進,卻仍是招架不住。 萬圭一驚之下,手中長劍不知如何運使才好,收劍抵擋已然不及,發劍攻敵也已落了後手,便這樣微一遲疑,一條性命已全然交在對方手中,心下憤怒已極,卻絲毫不敢動彈,瞧著狄雲一張滿臉鬍子的污穢臉孔,憤怒之情漸漸變為恐懼。 狄雲這一劍卻也不刺過去,心中轉念:「我殺他不殺?」 萬圭在萬分危急之際,忽然見到對方眼神中流露出惶惑之色,而持劍的手腕卻又微微顫抖,靈機一動,大聲叫道:「戚芳,你來看!」 狄雲聽他大叫「戚芳」,心中一驚,微微側頭去看。不料萬圭這是用計使詐,乘他略一轉頭,立即長劍挺上,奮力上格。狄雲右手手指被削,持劍不牢,長劍脫手飛出。萬圭大喜,立即挺劍刺出。狄雲連閃兩閃,躲在柴堆之後,順手抽起一條硬柴,以柴當劍,奮力打去。萬圭刷刷兩劍,將他那段硬柴削短了一截。狄雲將手中半截硬柴用力擲出,待他躍身閃避,又抽了一段硬柴,再度攻去。 萬圭見他失了兵刃,自己已操必勝,就算他以柴作劍,戳中自己一下兩下,也無大礙,定了定神,展開劍法緩緩進攻。數招之後,狄雲一聲怒吼,右腕中劍,登時血如泉湧,手指無力,拋下了硬柴。萬圭跟著又是一劍刺中他大腿,飛起左足,將他踢倒。狄雲掙扎著還待爬起,萬圭又是一腳踢在他顴骨之上,狄雲登時暈了過去。 萬圭罵道:「裝死嗎?」在他右肩上砍了一劍,見他並不動彈,才知是真的昏暈,心想:「凌知府許下五千兩銀子的重賞,捉拿這兩名囚犯,自然是捉活的好。反正這一次送將官裏去,這人自是難以活命,我何必親手殺他?」一瞥眼,見到柴草堆中露出一隻腳來,不由得又驚又喜:「這裏還有一人!」他不知丁典已死,急忙揮劍,砍在屍體腳上。 狄雲雖被踢暈,腦子中卻有個聲音在大叫大喊:「我不能死,我不能死!我答應過丁大哥的,要將他屍身和凌小姐合葬。」這念頭強烈之極,很快便醒了過來。迷迷糊糊的想起:「許多年之前的一天晚上,我也曾被他打倒,也曾被他在頭上重重踢了幾下。」緩緩睜開眼來,只見萬圭正揮劍向丁典的屍身上砍了下去。他初時還未十分清醒,不知眼前之事是甚麼意思,但隨即見到萬圭將丁典的屍身從柴草裏拖了出來,他大叫一聲:「丁大哥!」突然間全身精力瀰漫,急縱而起,撲在萬圭背上,右臂已扼住了他喉嚨。 萬圭大驚之下,待要反劍去刺,但手臂無法後彎,連劈幾劍,都劈在硬柴堆上,而狄雲扼在他喉頭的手臂卻越收越緊了。 狄雲見他傷殘丁典的屍體,怒發如狂。這人陷害自己、奪去戚芳,這怨仇尚可置之不理,但如此殘害丁典,卻萬萬不能干休,一時心中更無別的念頭,只盼即刻便將敵人扼死。但覺萬圭掙扎了一會,抵抗已漸漸無力,可是狄雲數處受傷,傷口中流血不止,自己手臂上的力氣卻在更快的消失。心中不住說:「我再支持一會,便能扼死了他。」到後來眼前金星亂舞,腦中亂成一團,終於甚麼也不知道了。 他雖然暈去,扼在萬圭喉間的手臂仍是沒有鬆開。萬圭給他扼得難以呼吸,就在狄雲暈去之時,同時失卻了知覺。 柴草堆上躺著這一對冤家。兩個人似乎都死了,但胸間都還在起伏,口鼻間仍有呼吸。 真不知冥冥間如何安排?若是狄雲先醒轉片刻,他拾起地下的長劍,自是一劍便將萬圭殺了。倘若萬圭先行醒轉,他也不會再存將狄雲生擒活捉的念頭,那實在太過危險,勢必是隨手一劍,砍在他頭上,立時便取了他性命。 世界上甚麼事情都能發生。未必好人一定運氣好,壞人一定運氣壞。反過來也一樣,也未必壞人運氣好,好人運氣壞。每個人都會死的,遲死的人也未必一定運氣好些。 但對於活著的人,對於戚芳和她的小女兒,狄雲先死,還是萬圭先死,中間便有很大的差別。倘若這時候要戚芳來抉擇,要她選一個人,讓他先行醒轉,不知她會選誰? 柴房中的兩個人兀自昏暈不醒,有一個人的腳步聲音,慢慢走近柴房。 *** 狄雲耳中聽到浩浩的水聲,臉上有冰涼的東西一滴滴濺上來,隱隱生疼,隨即覺得身上很冷,半點也沒有力氣。他一有知覺,立即右臂運勁,叫道:「我扼死你!我扼死你!」但臂彎中虛空無物,跟著又發覺自己身子在不住搖幌,在不住移動。驚惶中睜開眼來,眼前黑沉沉地,只覺得一滴滴水珠打在臉上、手上、身上,原來是天在下大雨。 身子仍是不住搖幌,胸口煩惡,只想嘔吐。忽然間,身旁有一艘船駛過,船上張了帆,那清清楚楚是一艘船。奇怪極了,怎麼身旁會有一艘船? 只想坐起身來看個究竟,但全身酸軟,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,只能這般仰天臥著,眼見得頭頂有黑雲飄動,那不是在柴房之中。心中突然想起:「丁大哥呢?」一想到丁典,身上驀地裏生出了一股力氣,雙手一按,便即坐起,身子跟著幌了幾幌。 他是在一艘小舟之中。小舟正在江水滔滔的大江中順流而下。是夜晚,天上都是黑雲,正下著大雨,他向船左船右岸上凝目望去,兩邊都是黑沉沉地,甚麼也瞧不見。他心中焦急,大叫:「丁大哥,丁大哥!」他知道丁典已經死了,但他的屍身萬萬不能失去。突然之間,左足踢到軟軟一物,低頭一看,不由得驚喜交集,叫道:「丁大哥,你在這裏!」張開雙臂,抱住了他。丁典的屍身,便在船艙中他的足邊。 他虛弱得連喘氣也沒力氣,連想事也沒力氣。只覺喉乾舌燥,便張開了口,讓天空中落下來的雨點濕潤嘴唇和舌頭。這般迷迷糊糊的似睡似醒,雙臂抱著丁典的屍身,直至天色漸明,大雨卻兀自不止。 晨光熹微之中,忽然見到自己大腿上有一大塊布條纏著,定了定神,發覺布條是包紮著傷口,跟著發覺手臂和肩頭的兩處傷口上也都有布帶裹住,鼻中隱隱聞到金創藥的藥氣。一晚大雨,繃帶都濕透了,但傷口已不再流血。 「是誰給我包紮了傷口?要是傷口不裹好,也不用誰來殺我,單是流血便要了我的性命。」驀地裏感到一陣難以忍耐的寂寞淒涼:「這世上還有誰來關懷我、幫助我?丁大哥已經死了,更會有誰盼望我活著?會費心來替我裹傷?」細看那幾條繃帶,纏得極不整齊,似乎包紮的人動手時十分的心急慌忙,然而繃帶不是粗布,而是上佳的緞子,緞帶的一邊鑲著精緻的花邊,另一邊是撕口,顯然,是從衣衫上撕下來的,是女子的衣衫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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