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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▼第三章 人淡如菊

  第二日中午,獄中連續不斷的關了十七個犯人進來。高矮老少,模樣一瞧即知都是江湖人物,將一間獄室擠得滿滿地,都只有抱膝而坐。狄雲見越來越多,不由得暗自心驚,情知這些人都是為對付丁典而來。他本說有五個勁敵,那知竟來了一十七個。

  丁典卻一直朝著牆壁而臥,毫不理會。

  這些犯人大呼小叫,高聲談笑,片刻間便吵起嘴來。狄雲低下了頭,聽他們的說話。原來這一十七人分作三派,都在想得甚麼寶貴的物事。狄雲偶爾眼光一斜,與這干人兇暴的目光相觸,嚇得不禁便轉過頭去,只想:「我扮作了丁大哥,可是我武功全失,待會動手,那便如何是好?丁大哥本領再高,也不能將這些人都打死啊。」

  眼見天色黑了下來。一個魁梧的大漢大聲道:「咱們把話說明在先,這正主兒,是我們洞庭幫要了的。誰要是不服,乘早手底下見真章,免得待會拉拉扯扯,多惹麻煩。」他這洞庭幫在獄中共有九人,最是人多勢眾。一個頭髮灰白的中年漢子陰陽怪氣的道:「手底下見真章,那也好啊。大夥兒在這裏群毆呢,還是到院子中打個明白?」那大漢道:「院子就院子,誰還怕了你不成?」伸手抓住一條鐵柵,向左一推,鐵條登時彎了。他隨手又扭彎右邊一條鐵柵,膂力實是驚人。

  這大漢正想從兩條扭彎了的鐵柵間鑽出去,突然間眼前人影一幌,一個人擋住了空隙,正是丁典。他一言不發,一伸手便抓住了那大漢的胸口。這大漢比丁典還高出半個頭,但被他一把抓住,竟立即軟垂垂的毫不動彈。丁典將他龐大的身子從鐵柵間塞了出去,拋在院子中。這大漢蜷縮在地下,再也不動一動,顯是死了。

  獄中諸人見到這般奇狀,都嚇得呆了。丁典隨手抓了一人,從鐵柵投擲出去,跟著又抓一人,接連的又抓又擲,先後共有七人被他投了出去。凡經他雙手一抓,無不立時斃命,連哼也不哼一聲。

  餘下的十人盡皆大驚,三人退縮到獄室角落,其餘七人同時出手,拳打腳踢,向丁典攻去。丁典既不拆架,亦不閃避,只是伸手一抓,一抓之下,必定抓到一人,而被他抓到的必定死於頃刻,到底如何受了致命之傷,狄雲全然瞧不出來。

  躲在獄室角落裏的三人只嚇得心膽俱裂,一齊屈膝跪地,磕頭求饒。丁典便似沒有瞧見,又是一手一個,都抓死了投擲出去。

  狄雲只瞧得目瞪口呆,恍在夢中。

  丁典拍了拍雙手,冷笑道:「這一點兒微末道行,也想來搶奪連城訣!」狄雲一呆,道:「丁大哥,甚麼連城訣?」丁典似乎自悔失言,但也不願捏造些言語來騙他,又冷笑了幾下,並不回答。

  狄雲眼見這一十七人適才還都是生龍活虎一般,但片刻之間,個個屍橫就地,他一生中從未見過這許多死人堆在一起,嘆道:「丁大哥,這些人都是死有餘辜麼?」

  丁典道:「死有餘辜,倒也不見得。只是這些人個個不存好心。我若不是練成了『神照經』上的武功,被這批人逼供起來,那才是慘不堪言呢。」

  狄雲知他所言非虛,說道:「你隨手一抓,便傷人性命,這種功夫我聽也沒聽說過。我若是跟師妹說,她也不會相信……」這句話剛說出口,立即省悟,不由得胸頭一酸,心口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。

  丁典卻並不笑他,嘆了口長氣,自言自語:「其實呢,縱然練成了絕世武功,也不能事事盡如人意……」

  狄雲忽然「咦」的一聲,伸手指著庭中的一具死屍。

  丁典道:「怎麼?」狄雲道:「這人沒死透,他的腳動了幾動。」丁典大吃一驚,道:「當真?」說這兩個字時,聲音也發顫了。狄雲道:「剛才我見他動了兩下。」心想:「一個人受傷不死,那也沒甚麼大不了,決不能再起來動手。」

  丁典皺起了眉頭,竟似遇上了重大難題,從鐵柵間鑽了出去,俯身察看。

  突然間嗤嗤兩聲,兩件細微的暗器分向他雙眼急射,正是那並未死透之人所發。丁典向後急仰,兩枝袖箭從他面上掠了過去,鼻中隱隱聞到一陣腥臭,顯然箭上餵有劇毒。那人一發出袖箭,立即挺躍而起,向屋簷上竄去。

  丁典見他輕身功夫了得,自己身有銬鐐,行動不便,只怕追他不上,隨手提起一具屍體向上擲出,去勢奇急。砰的一下,屍體的腦袋重重撞在那人腰間。那人左足剛踏上屋簷,被這屍體一撞,站立不定,倒摔下來。丁典搶上幾步,一把抓住他後頸,提到牢房之中,伸手探他鼻息時,這次是真的死了。

  丁典坐在地下,雙手支頤,苦苦思索:「為甚麼先前這一下竟沒能抓死他?我的功力之中,到底出了甚麼毛病?難道這『神照功』畢竟沒練成?」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,惱起上來,伸手又往那屍體的胸口插落,突然一股又韌又軟的力道將他手指彈了回來,丁典驚喜交集,叫道:「是了,是了!」撕開那人外衣,只見他貼身穿著一件漆黑發亮的裏衣,喜道:「是了,原來如此,倒嚇得我大吃一驚。」

  狄雲奇道:「怎麼?」丁典剝去那漢子的外衣,又將他這件黑色裏衣剝了下來,然後將屍體擲出牢房,笑嘻嘻的道:「狄兄弟,你把這件衣服穿在身上。」

  狄雲料到這件黑衣甚是珍貴,道:「這是大哥之物,兄弟不敢貪圖。」丁典道:「不是你的物事,你便不貪圖麼?」語音甚是嚴厲。狄雲一怔,怕他生氣,道:「大哥定要我穿,我穿上就是。」

  丁典正色道:「我問你,不是你的物事,你要不要?」狄雲道:「除非物主一定要給我,我非受不可,否則……否則……不是我的東西,我自然不能要。若是貪圖別人的東西,那不是變成強盜小偷麼?」說到後來,神色昂然,道:「丁大哥,你明白,我是受人陷害,才給關在這裏。我一生清白,可從來沒做過甚麼壞事。」

  丁典點了點頭,說道:「很好,很好!不枉我丁某交了你這個朋友。你把這件衣服貼肉穿著。」

  狄雲不便違拗,便除下衣衫,把這件黑色裏衣貼肉穿了,外面再罩上那件三年多沒洗的臭衣。他雙手戴著手銬鐵鍊,要更換衣衫,直是難上加難,全仗丁典替他撕破舊衫的衣袖,方能除下穿上。那件黑色裏衣其實是前後兩片,腋下用扣子扣起,穿上倒半點不難。

  丁典待他穿好了,才道:「這一件刀槍不入的寶衣,是用大雪山上的烏蠶蠶絲織成的。你瞧,這只是兩塊料子,剪刀也剪不爛,只得前一塊、後一塊的扣在一起。這傢伙是雪山派中的要緊人物,才有這件『烏蠶衣』。他想來取寶,沒料到竟是送寶來了!」

  狄雲聽說這件黑衣如此珍異,忙道:「大哥,你仇人甚多,該當自己穿了護身才是。再說,每個月十五……」丁典連連搖手,道:「我有神照功護身,用不著這烏蠶衣。每月十五的拷打嘛,我是甘心情願受的,用這寶甲護身,反而其意不誠了。一些皮肉之苦,又傷不了筋骨,有甚麼相干?」

  狄雲好生奇怪,欲待再問。丁典道:「我叫你黏上鬍子,扮作我的模樣,我雖在旁保護,總是擔心有甚麼疏虞,現下這可好了。我現下傳你內功的心法,你好好聽著。」

  以前丁典要傳他功夫,狄雲萬念俱灰,決意不學,此刻明白了受人陷害的前因後果,一股復仇之火在胸中熊熊燃起,恨不得立時便出獄去找萬圭算賬。他親眼見到丁典赤手空拳,連斃這許多江湖高手,心想自己只須學得他兩三成功夫,越獄報仇便有指望,霎時間心亂如麻,熱血上湧,滿臉通紅。

  丁典只道他仍是執意不肯學這內功,正欲設法開導,狄雲突然雙膝跪下,放聲大哭,叫道:「丁大哥,求你教我。我要報仇!我要報仇!」

  丁典縱聲長笑,聲震屋瓦,說道:「要報仇,那還不容易?」

  待狄雲激情過去,丁典便即傳授他入門練功的口訣和行功之法。

  狄雲一得傳授,毫不停留的便即依法修習。丁典見他練得起勁,笑道:「練成神照經,天下無敵手。難道是這般容易練成的麼?我各種機緣巧合,內功的底子又好,這才十二年而得大成。狄兄弟,練武功要勤,那是很要緊的,可是欲速則不達,須得循序漸進才是,尤須心平氣和,沒半點雜念。你好好記著我這幾句話。」

  狄雲此時口中稱他為「大哥」,心中其實已當他為「師父」,他說甚麼便聽甚麼。但胸中仇恨洶湧如波濤,又如何能心平氣和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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