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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一日晚上,丁典在他耳邊低聲道:「我這『神照經』功夫,是天下內功中威力最強、最奧妙的法門。今日起我傳授給你,你小心記住了。」狄雲搖頭道:「我不學。」丁典奇道:「這等機緣曠世難逢,你為甚麼不要學?」狄雲道:「這種日子生不如死。咱二人此生看來也無出獄的時候,再高強的武功學了也是毫無用處。」丁典笑道:「要出獄去,那還不容易?我將初步口訣傳你,你好好記著。」

  狄雲甚是執拗,尋死的念頭兀自未消,說甚麼也不肯學。丁典又好氣又好笑,卻也束手無策,恨不得再像從前這般打他一頓。

  又過數日,月亮又要圓了。狄雲不禁暗暗替丁典擔心。丁典猜到他心意,說道:「狄兄弟,我每個月該當有這番折磨,我受了拷打後,回來仍要打你出氣,你我千萬不可顯得和好,否則於你我都是大大的不利。」狄雲問道:「那為甚麼?」丁典道:「他們倘若疑心你我交了朋友,便會對你使用毒刑,逼你向我套問一件事。我打你罵你,就可免得你身遭惡毒慘酷的刑罰。」

  狄雲點頭道:「不錯。這件事既如此重要,你千萬不可說與我知道,免得我一個不小心,走漏了風聲。丁大哥,我是個毫無見識的鄉下小子,倘若胡裏胡塗誤了你的大事,如何對得你起?」

  丁典道:「他們把你和我關在一起,初時我只道他們派你前來臥底,假意討好於我,從中設法套問我的口風,因此我對你十分惱怒,大加折磨。現下我知道你不是臥底的奸細了,可是他們將你和我關在一起,這般三年四年的不放,用意仍在盼你做奸細。只望你討得我的歡心,我向你吐露了機密,他們便可拷打逼問於你。他們情知對付我很難,對付你這個年輕小夥子,那便容易之極。你是知縣衙門的犯人,卻送到知府衙門的囚牢來監禁,自然便是這個緣故。」

  十五晚上,四名帶刀獄卒提了丁典出去。狄雲心緒不寧,等候他回轉。到得四更天時,丁典又是目青鼻腫、滿身鮮血的回到牢房。

  待四名獄卒走後,丁典臉色鄭重,低聲道:「狄兄弟,今天事情很是糟糕,當真不巧之極,給仇人認出了我。」狄雲道:「怎麼?」丁典道:「每月十五,知府提我去拷打一頓,那是例行公事。可是今天有人來行刺知府,眼見他性命不保,我便出手相救,只因我身有銬鐐,四名刺客中只殺了三個,第四個給他跑了,這可留下了禍胎。」

  狄雲越聽越奇怪,連問:「知府到底為甚麼這般拷打你?這知府這等殘暴,有人行刺,你又何必救他?逃走的刺客是誰?」丁典搖搖頭,嘆道:「一時也說不清楚這許多事。狄兄弟,你武功不濟,又沒了力氣,以後不論見到甚麼事,千萬不可出手助我。」

  狄雲並不答話,心想:「我姓狄的豈是貪生怕死之徒?你拿我當朋友,你若有危難,我怎能不出手?」

  此後數日之中,丁典只是默默沉思,除了望著遠處高樓窗檻上的花朵,臉上偶爾露出一絲微笑之外,整日仰起了頭呆想。

  到了十九那一天深夜,狄雲睡得正熟,忽聽得喀喀兩聲。他睜開眼來,月光下只見兩名勁裝大漢使利器砍斷了牢房外的鐵柵欄,手中各執一柄單刀,湧身而入。狄雲驚得呆了,不知如何是好,但見丁典倚牆而立,嘿嘿冷笑。

  那身材較矮的大漢說道:「姓丁的,咱兄弟倆踏遍了天涯海角,到處找你,那想得到你竟是躲入荊州府的牢房,做那縮頭烏龜。總算老天有眼,尋到了你。」另一名大漢道:「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,你將那本書取出來,三份對分,咱兄弟非但不會難為你,還立刻將你救出牢獄。」丁典搖頭道:「不在我這裏。十三年前,早就給言達平偷了去啦。」

  狄雲聽到「言達平」三字,心中一動:「那是我二師伯啊,怎地跟此事生了關連?」

  那矮大漢喝道:「你故布疑陣,休想瞞得過我。去你的罷!」揮刀上前,刀尖刺向丁典的咽喉。丁典不閃不避,讓那刀尖將及喉頭數寸之處,突然一矮身,欺向身材較高的大漢左側,手肘撞處,正中他上腹。那大漢一聲沒哼,便即委倒。

  那矮大漢驚怒交集,呼呼兩刀,向丁典疾劈過去。丁典雙臂一舉,臂間的鐵鍊將單刀架開,便在同時,膝蓋猛地上挺,撞在矮大漢身上。那人猛噴鮮血,倒斃於地。

  丁典霎息間空手連斃二人,狄雲不由得瞧得呆了。他武功雖失,眼光卻在,知道自己縱然功力如舊,長劍在手,也未必及得上這矮漢子,另外那名漢子未及出手,便已身亡,功夫如何雖瞧不出端倪,但既與那矮漢聯手,想來也必不弱。丁典琵琶骨中仍是穿著鐵鍊,竟然在舉手投足之間便連殺兩名好手,實令他驚佩無已。

  丁典將兩具屍首從鐵柵間擲了出去,倚牆便睡。此刻鐵柵已斷,他二人若要越獄,實是大有機會,但丁典既一言不發,狄雲也不覺得外面的世界比獄中更好。

  第二日早晨,獄卒進來見了兩具屍體,登時大驚小怪的吵嚷起來。丁典怒目相向,狄雲聽而不聞。那獄卒除了將屍首搬去,一點也問不出甚麼緣故來。

  又過兩日,狄雲半夜裏又被異聲驚醒。朦朧之中,只見丁典雙臂平舉,正和一名道人四掌相抵。兩人站著動也不動。這道人何時進來,如何和丁典比拚內力,狄雲竟然半點不知。他曾聽師父說過,比武角鬥之中,以比拚內力最為凶險,不但毫無旋迴閃避的餘地,而且往往是必分生死,說不上甚麼點到為止。

  星月微光之下,但見那道人極緩極慢的向前跨了一步,丁典也慢慢的退了一步。過了好一會,那道人又邁出一步,丁典跟著退了一步。

  狄雲見那道人步步進逼,顯然頗佔上風,焦急起來,突然搶步上前,舉起手上鐵銬,往那道人頭頂擊了下去。鐵銬剛碰到道人的頂門,驀地裏不知從何處湧來一股暗勁,猛力在他身上一推。他站立不定,直摔了出去,砰的一聲,重重在牆上一撞,一屁股坐將下來,伸手撐地欲起,黑暗中卻撐在一隻瓦碗邊上,喀的一聲,瓦碗被他按破了一邊,但覺滿手是水。他更不多想,抓起瓦碗,將半碗冷水逕往那道人後腦潑去。

  丁典這時的內力其實早已遠在那道人之上,只是要試試自己新練成的神功,收發之際到底有何等威力,才將他作為試招的靶子。那道人本已累得筋疲力竭,油盡燈枯,這半碗冷水潑到後腦,一驚之下,但覺對方的內勁洶湧而至,格格格格爆聲不絕,肋骨、臂骨、腿骨寸寸斷折。他眼望丁典,說道:「你……你已練成了『神照經』的……大法……那……是……天下……天下……無敵手……」慢慢縮成一個肉團,氣絕而死。

  狄雲心中怦怦亂跳,道:「丁大哥,你這『神照經』的大法原來……原來這等厲害。當真是天下無敵手麼?」

  丁典臉色凝重,道:「單打獨鬥,頗足以稱雄江湖,但敵人若是群起而攻,仍怕寡不敵眾。這梟道人受我內力壓擊之後,尚能開口說話。顯然我功力未至爐火純青的境地。三日之內,必有真正勁敵到來。狄兄弟,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嗎?」

  狄雲豪興勃發,說道:「但憑大哥吩咐,只是我……我武功全失,就算不失,那也是太過低微。」丁典微微一笑,從草墊下抽出一柄單刀來,便是日前那兩名大漢所遺下的,說道:「你將我的鬍子剃去,咱們使一點詭計。」

  狄雲接過單刀,便去剃他的滿腮虬髯。那柄單刀極為鋒銳,貼肉剃去,丁典腮上虬髯紛紛而落。丁典將剃下來的一根根鬍子都放在手掌之中。

  狄雲笑道:「你捨不得這些跟隨你多年的鬍子麼?」丁典道:「那倒不是。我要你扮一扮我。」狄雲奇道:「我扮你?」丁典道:「不錯,三日之內,將有勁敵到來。那五個人單打獨鬥都不是我對手,但一齊出手,那就十分厲害。我要他們將你錯認為我,全神貫注的想對付你時,我就出其不意的從旁襲擊,攻他們個措手不及。」

  狄雲囁嚅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只怕有點……不夠光明正大。」丁典哈哈大笑,道:「光明正大,光明正大!江湖上人心多少險詐,個個都以鬼蜮伎倆對你,你待人光明正大,那不是自尋死路麼?」狄雲道:「話雖如此,不過……不過……」

  丁典道:「我問你:當初進牢之時,你大叫冤枉。我信得過你定然清白無辜。可是怎會在牢裏一關三年多,始終沒法洗雪?」狄雲道:「嗯,這個,我就是難以明白。」丁典微笑道:「是誰送了你進牢來,自然是誰使了手腳,一直使你不能出去。」狄雲道:「我總是想不通,那萬震山的小妾桃紅和我素不相識,無冤無仇,為甚麼要陷害我,使我身敗名裂,受盡這許多苦楚?」丁典問道:「他們怎麼陷害於你,說給我聽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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