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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九


  胡斐不加理會,凝視著西方的六名敵人,只聽那四名沒報過名的武士分別說道:「在下張寧!」「在下丁文沛領教。」「在下丁文深見過胡大爺!」「嘿嘿,老夫陳敬夫!」

  胡斐向前一衝,突然轉而向北,左手伸指向北方第二名武士胸口點去。那人手持一對判官筆,正是打穴的好手,見對方伸指點來,右手判官筆倏地伸出,點向他右肩的「缺盆穴」。這一招反守為攻,實是極厲害的殺著,胡斐雖然出手在先,但那人的判官筆長了二尺二寸,眼看胡斐手指尚未碰到那人穴道,自己缺盆穴先要被點。不料胡斐左手一掠,已抓住了判官筆,用力向前一送,那人「嘿」的一聲悶哼,判官筆的筆桿已插入他的咽喉。

  便在此時,只聽得身後兩人叫道:「在下黃樵!」「在下伍公權!」金刃劈風之聲,已掠到背心。胡斐向前一撲,兩柄單刀都砍了個空,他順勢回過單刀,刷的一下,從下而上的斬向黃樵手腕。這一招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之著,武功再強的人也須著了道兒。不料黃樵精於十八路大擒拿手,應變最快,眼見刀鋒削上手腕,危急中拋去兵刃,手腕一翻,伸指徑來抓胡斐單刀的刀背。別瞧他兩撇鼠鬚,頭小眼細,形貌頗為猥崽,這一下變招竟是比胡斐還要迅捷,五根雞爪般的手指一抖,已抓住了刀背。胡斐仗著力大,揮刀向前砍出,不料這黃樵膂力也是不小,抓住了刀背,胡斐這一刀居然沒能砍出。就這麼呆得一呆,身後又有三人同時攻到。

  胡斐估計情勢,待得背後三人攻到,尚有一瞬餘暇,須當在這片刻間料理了黃樵,此時陷身重圍,眼前這人又實是勁敵,若能傷得了他,便減去一分威脅。當下突然撤手離刀,雙掌擊出,砰的一響,打在他的胸口。黃樵一呆,竟然並不摔倒,但抓著單刀的手指卻終於放開了。胡斐一探手,又已抓住刀柄,回過身來,架住了三般兵器。

  那三名武士一個伍公權,一個是老頭陳敬夫,另一個身材魁梧,比胡斐幾乎高出一個半頭,手中使的是根熟銅棍,足足有四十餘斤,極是沉重。胡斐一擋之下,胸口便是一震,待要躍開,左右又是兩人攻到。

  圓性騎馬在後,眾武士都在圍攻胡斐,一時沒人理她。她雖傷重乏力,但胡斐力傷五人的經過,卻是一招一式,全都看得清清楚楚。她全心關懷胡斐安危,胡斐的一閃一避,便如她自己躲讓一般,一刀一掌,便似她自己出手,眼見他身受五人圍攻,情勢危急,當即一提韁繩,縱馬便衝了過去。

  她馬鞭一揮,使一招軟鞭鞭法中的「陽關折柳」,已圈住那魁梧大漢的頭頸。那大漢正在自報姓名:「在下高一力領教……」突然喉頭一緊,已說不出話來。他力氣雖大,但一來猛地裏呼吸閉塞,二來總是敵不住馬匹的一衝,登時立足不定,被馬匹橫拖而去,連旁邊的張寧也一起帶倒。

  胡斐身旁少了兩敵,刷刷兩刀,已將丁文沛、丁文深兄弟砍翻在地,突覺背後風聲颯然,有人欺到,不及轉身,反手「倒臥虎怪蟒翻身」,一刀回斫,只聽得「叮」的一聲輕響,手上一輕,單刀已被敵人的利刃削斷,敵刃跟著便順勢推到。

  胡斐大驚,左足一點,向前直縱出丈餘,但總是慢了片刻,左肩背一陣劇痛,已看清楚偷襲的正是田歸農,不由得暗暗心驚,田歸農武功也不怎麼,可是他這柄寶刀鋒銳絕倫,實所難當。

  他右足落地,左掌拍出,右手反勾,已從一名武士手中搶到一柄單刀,跟著反手一刀,這招空手奪白刃乾淨利落之極,反手回攻又是凌厲狠辣無比,要知敵人手持利刃跟蹤而至,其間相差只是一線,只消慢得瞬息,便是以自己血肉之軀,去餵田歸農手中那天龍門鎮門之寶的寶刀了。胡斐不敢以單刀和敵人寶刀對碰,一味騰挪閃躍,展開輕身功夫和他遊鬥。但拆得七八招,十餘名敵人一齊圍了上來,另有三人去攻擊圓性。胡斐微一分心,噹的一響,單刀又被寶刀削斷。這柄寶刀的鋒利,實是到了削鐵如泥的地步。

  田歸農有心要置胡斐死地,寒光閃閃,手中寶刀的招數一招緊似一招。他平時使劍,用刀並不順手,但這柄刀鋒利絕倫,只須隨手揮舞,胡斐已決計不敢攖其鋒芒。他使開寶刀,直逼而前。

  胡斐想再搶件兵刃招架,但刀槍叢中,竟是緩不出手來,嗤的一聲,左肩又被一名武士的花槍槍尖劃了長長一條口子。

  眾武士大叫起來:「姓胡的投降吧!」「你是條好漢子,何苦在這裏枉自送了性命?」「我們人多,你寡不敵眾,認輸罷啦,不失面子。」田歸農卻一言不發,刀刀狠辣的進攻。

  胡斐肩背傷口奇痛,眼看便要命喪當地,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叫道:「大哥,別傷這少年的性命。」胡斐雖在咬牙酣鬥,仍聽得出是苗夫人的聲音,喝道:「誰要你假仁假義?」忙亂之中,腰眼裏又被人踢中一腿。胡斐怒極,右手疾伸,抓住了那人足踝,提將起來,掃了個圈子。眾武士心有顧忌,一時倒也不敢過分逼近。胡斐手中所抓之人正是張寧,他兵刃脫手,被胡斐甩得頭暈腦脹,掙扎不脫。

  胡斐見圓性在馬上東閃西避,那坐騎也已中了幾刀,不住悲嘶,當下提起張寧,衝到圓性身前,叫道:「跟我來!」圓性一躍下馬,兩人奔到了胡一刀的墓旁。墓邊的柏樹已高,兩人倚樹而鬥,敵人圍攻較難。胡斐提起張寧,喝道:「你們要不要他的性命。」

  田歸農叫道:「殺得反賊胡斐,福大帥重重有賞!」言下之意,竟是說張寧是死是活,並無干係。他眼見眾人遲疑,自己便揮刀衝了上來。

  胡斐知道抓住張寧,不足以要脅敵人退開,心想田歸農寶刀在手,武功又高,要抓他是極不容易,最好是抓住苗夫人為人質,可是她站得遠遠的,相距十餘丈之遙,無論如何衝不過去。但見田歸農一步步的走近,當下在張寧身邊一摸,瞧他腰間是否帶得有短刀、匕首之類,也可用以抵擋一陣。一摸之下,觸手是個沉甸甸的鏢囊,胡斐左手點了他穴道,右手摘下鏢囊,摸出一枝鋼鏢,掂了掂份量,覺得頗為沉重,看準田歸農的小腹,力運右臂,呼的一聲,擲了出去。

  鏢重勁大,去勢極猛,田歸農待得驚覺,鋼鏢距小腹已不過半尺,急忙揮刀一格。鋼鏢雖然立時斬為兩截,但鏢尖餘勢不衰,撞在他右腿之上,還是劃破了皮肉。便在此時,只聽得「啊」的一聲慘呼,一名武士咽喉中鏢,向後直摔。田歸農罵道:「小賊,瞧你今日逃得到那裏去?」但一時倒也不敢冒進,指揮眾武士,團團將兩人圍住。

  福康安府中這次來的武士,連田歸農在內共是二十七人,被胡斐刀砍掌擊、鏢打腿踢,一共已傷斃了九人,胡斐自己受傷也不輕。對方十八人四周圍住,此時已操必勝之算,有幾人愛惜胡斐,又叫他投降。

  胡斐低聲道:「我向東衝出,引開眾人,你快往西去。那匹白馬繫在松樹上。」圓性道:「白馬是你的,不是我的。」胡斐道:「這當兒還分甚麼你的我的!我不用照顧你,管教能夠突圍。」圓性道:「我不用你照顧,你這就去罷。」

  若是依了胡斐的計議,一個乘白馬奔馳如風,一個持勇力當者披靡,未始不能脫險 可是圓性不願意,其實在胡斐心中,也是不願意。也許,兩人決計不願在這生死關頭分開;也許,兩人早就心中悲苦,覺得還是死了乾淨。

  胡斐拉住圓性的手,說道:「好!袁姑娘,咱倆便死在一起。我……我很是喜歡!」

  圓性輕輕摔脫了他手,喘息道:「我……我是出家人,別叫我袁姑娘。我也不是姓袁。」胡斐心下黯然,暗想我二人死到臨頭,你還是這般矜持,對我絲毫不假辭色。

  只見一名武士將單刀舞成一團白光,一步步逼近。胡斐拾起一塊石頭,向白光圈摔了過去。那武士單刀一格,將石頭擊開。胡斐抓住這個空隙,一鏢擲出,正中其胸,那武士撲倒在地,眼見不活了。

  田歸農叫道:「這小賊兇橫得緊,咱們一擁而上,難道他當真便有三頭六臂不成?」

  胡斐抬頭望了一眼頭頂的星星,心想再來一場激戰,自己殺得三四名敵人,星星啊,月亮啊,花啊,田野啊,那便永別了。

  田歸農毫無顧忌的大聲呼喝指揮,命十六名武士從四方進攻,同時砍落,亂刀分屍。眾武士齊聲答應。田歸農叫道:「他沒兵器,這一次非將他斬成肉醬不可!」

  苗夫人忽地走近幾步,說道:「大哥,且慢,我有幾句話跟這少年說。」田歸農皺起了眉頭,道:「阿蘭,你別到這兒來,小心這小賊發起瘋來,傷到了你。」苗夫人卻甚是固執,道:「他立時便要死了。我跟他說一句話,有甚麼干係?」田歸農無奈,只是道:「好,你說罷!」

  苗夫人道:「胡相公,你的骨灰罈還沒埋,這便死了嗎?」胡斐昂然道:「關你甚麼事?我不願破口辱罵女人。你最好走得遠些。」苗夫人道:「我答應過你,要跟你說你爹爹的事。你雖轉眼便死,要不要聽?」

  田歸農喝道:「阿蘭,你胡鬧甚麼?你又不知道。」

  苗夫人不理田歸農,對胡斐道:「我只跟你說三句話,都是和你爹爹有關的。你聽不聽?」胡斐道:「不錯!我不能心中存著一個疑團而死。你說吧!」苗夫人道:「我這話只能給你一人聽,你卻不可拿住了我要挾,倘若你不答應,我就不說了。」

  胡斐道:「你在我死去之前,釋明我心中疑團,我十分感謝,豈能反來害你?天下男兒漢大丈夫甚多,你道都是田歸農這般卑鄙小人麼?」

  田歸農臉上更加陰沉了。他不知南蘭要跟胡斐說些甚麼話,他向來不敢得罪了她,既是無法阻止,心想:「不論她說甚麼,總是於我聲名不利,自是別讓旁人聽見為妙。」

  苗夫人緩步過來,走到胡斐身前,將嘴巴湊到他耳邊,低聲道:「你將骨灰罈埋在墓碑之後的三尺處,向下挖掘,有柄寶刀。」說了這三句話,便即退開,朗聲道:「此事只與金面佛苗人鳳有關。你既知道了這件秘密,死而無憾,快將骨灰罈埋好,讓死者入土為安。你了結這件心事,安心領死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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