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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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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斐側頭細看,這人明明是福康安,只是裝得滿臉風塵之色,又換上了一身敝舊衣衫,但始終掩不住那股發號施令、統率豪雄的尊貴氣象,如果這人相貌跟福康安極像,難道連大元帥的氣度風華也學得如此神似? 胡斐呆了一呆,心想:「這一干人如此打扮,必是另有陰謀,我可不上這個當。」縱聲叫道:「福康安,你武功很好,我比你不上。可是你做下這許多傷天害理之事,我明知不敵,終是放你不過,你記住了。」 福康安淡淡的道:「小兄弟,你武功很俊啊。我可不是福康安。你尊姓大名?」胡斐怒道:「你還裝模作樣,戲耍於我,難道你不知道我名字麼?」 福康安身後一個四十來歲的高大漢子朗聲說道:「小兄弟,你氣概很好,當真是少年英雄,佩服佩服。」胡斐向他望了一眼,但見他雙目中神光閃爍,威風凜凜,顯是一位武功極強的高手,心中油然而生欽服之心,說道:「閣下如此人才,何苦為滿洲貴官作鷹犬?」那大漢微微一笑,道:「北京城邊,天子腳下,你膽敢說這樣的話,不怕殺頭麼?」胡斐昂然道:「今日事已至此,殺頭便殺,又怕怎地?」 要知胡斐本來生性謹細,絕非莽撞之徒,只是他究屬少年,血氣方剛,眼看馬春花被福康安害得這等慘法,激動了俠義之心,一切全豁了出去,甚麼也不理會了。 也說不定由於他念念不忘的美麗姑娘忽然之間變成了一個尼姑,令他覺得世情慘酷,人生悲苦,要大鬧便大鬧一場,最多也不過殺頭喪命,又有甚麼大不了? 他手按刀柄,怒目橫視著這馬上九人。只見那獨臂道人一縱下馬,也沒見他伸手動臂,只是眼前青光一閃,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,拔劍手法之快,實是生平從所未見。 胡斐暗暗吃驚:「怎地福康安手下收羅了這許多高手人物?昨日掌門人大會之中,如有這些人在場鎮壓,說不定便鬧不成亂子。」他生怕獨臂道人挺劍刺來,斜身略閃,拔刀在手。那道人笑道:「看劍!」但見青光閃動,在一瞬之間,竟已連刺八劍。 這八劍迅捷無比,胡斐那裏瞧得清劍勢來路,只得順勢揮刀招架。他家傳的胡家刀法實是非同小可,那獨臂道人八劍雖快,還是一一被他擋住。八劍來,八刀擋,噹噹噹噹噹噹噹噹,連響八下,清晰繁密,乾淨利落,胡斐雖然略感手忙腳亂,但第九刀立即自守轉攻,回刀斜削出去。那獨臂道人長劍一掠,刀劍黏住,卻半點聲音也不發出來。 馬上諸人又是齊聲喝采:「好劍法,好刀法!」 福康安道:「道長,走吧,別多生事端了。」那道人不敢違拗主子之言,應道:「是!」可是他見胡斐刀法精奇,鬥得興起,頗為戀戀不捨,翻身上馬,說道:「好小子,刀法不錯啊!」胡斐心中欽佩,道:「好道人,你的劍法更好!」但跟著冷笑道:「可惜,可惜!」 那道人瞪眼道:「可惜甚麼?我劍法中有何破綻?」胡斐道:「可惜你劍法中毫無破綻,為人卻有大大的破綻。一個武林高手,卻去做清政府貴官的奴才。」 那道人仰天大笑,說道:「罵得好,罵得好!小兄弟,你有膽子再跟我比比劍麼?」胡斐道:「有甚麼不敢?最多是比你不過,給你殺了。」那道人道:「好,今晚三更,我在陶然亭畔等你。你要是怕了,便不用來。」 胡斐昂然道:「大丈夫只怕正人君子,豈怕鷹犬奴才!」 那些人都是大拇指一翹,喝道:「說得好!」縱馬而去,有幾人還是不住的回頭。 *** 當胡斐和那獨臂道人刀劍相交之時,程靈素已從廟中出來,見到福康安時也是大為吃驚,這時見九人遠去,說道:「大哥,怎地福康安到了這裏?今晚你去不去陶然亭赴約?」 胡斐沉吟道:「難道他真的不是福康安?那決計不會。我罵他那些衛士侍從是鷹犬奴才,他們怎地並不生氣,反而讚我說得好?」程靈素又問:「今晚去不去赴約?」便道:」自然去啊。二妹,你在這裏照料馬姑娘吧。」程靈素搖頭道:「馬姑娘是沒甚麼可照料的了。她神智已失,支撐不到明天早晨。你約鬥強敵,我怎能不去?」 胡斐道:「你拆散了福康安苦心經營的掌門人大會,此刻他必已查知其中原委。你若和我同去,豈不凶險?」程靈素道:「你孤身赴敵,我如何放心得下?有我在一旁照料,總是多一個幫手。」胡斐知她決定了的事無法違拗,這義妹年紀小小,心志實比自己堅強得多,也只得由她。 程靈素輕聲問道:「袁……袁姑娘,她走了嗎?」胡斐點點頭,心中一酸,轉過身來,走入廟內。他走進廂房,只聽馬春花微弱的聲音不住在叫:「孩子,孩子!福公子,福公子,我要死了,我只想再見你一面。」胡斐又是一陣心酸:「情之為物,竟是如此不可理喻。福康安這般待她,可是她在臨死之時,還是這樣的念念不忘於他。」 兩人走出數里,找到一家農家,買了些白米蔬菜,做了飯飽餐一頓,回來在神農廟中陪著馬春花,等到初更天時,便即動身。胡斐和程靈素商量,福康安手下的武士邀約比武,定是不懷善意,不如早些前往,暗中瞧瞧他們有何陰謀佈置。 *** 那陶然亭地處荒僻,其名雖曰陶然,實則是一尼庵,名叫「慈悲庵」,庵中供奉觀音大士。 胡斐和程靈素到得當地,但見四下裏白茫茫的一片,都是蘆葦,西風一哄,蘆絮飛舞,有如下雪,滿目盡是肅殺蒼涼之氣。 忽聽「啊」的一聲,一隻鴻雁飛過天空。程靈素道:「這是一隻失群的孤雁了,找尋同伴不著,半夜裏還在匆匆忙忙的趕路。」忽聽蘆葦叢中有人接口說道:「不錯。地匝萬蘆吹絮亂,天空一雁比人輕。兩位真是信人,這麼早便來赴約了。」 胡程二人吃了一驚:「我們還想來查察對方的陰謀佈置,豈知他們早便到處伏下了暗樁,這人出口成詩,看來也非泛泛之輩。」胡斐朗聲道:「奉召赴約,敢不早來?」 只見蘆葦叢中長身站起一個滿臉傷疤、身穿文士打扮的秀才相公,拱手說道:「幸會,幸會。只是請兩位稍待,敝上和眾兄弟正在上祭。」胡斐隨口答應,心下好生奇怪:「福康安半夜三更的,到這荒野之地來祭甚麼人?」 驀地裏聽得一人長聲吟道:「浩浩愁,茫茫劫。短歌終,明月缺。鬱鬱佳城,中有碧血。碧亦有時盡,血亦有時滅,一縷香魂無斷絕。是耶?非耶?化為蝴蝶。」 吟到後來,聲轉嗚咽,跟著有十餘人的聲音,或長嘆,或低泣,中間還夾雜著幾個女子的哭聲。 胡斐聽了那首短詞,只覺詞意情深纏綿,所祭的墓中人顯是一個女子,而且「碧血」云云,又當是殉難而死,靜夜之中,聽著那淒切的傷痛之音,觸動心境,竟也不禁悲從中來,便想大哭一場。 過了一會,悲聲漸止,只見十餘人陸續走上一個土丘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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