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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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聶鉞在閣門外相候,伸了伸舌頭,低聲道:「福大帥剛才進去,見著了麼?」胡斐道:「馬姑娘給我引見了,說要福大帥酬謝我甚麼。」聶鉞喜道:「只須得馬姑娘一言,福大帥豈有不另眼相看的?日後小弟追隨胡大哥之後,那真是再好不過。」他佩服胡斐武功和為人,這幾句話倒是衷心之言。 當下兩人從原路出去,來到一座荷花池之旁,離大門已近,忽聽得腳步聲響,有幾人快步追了上來,叫道:「胡大爺請留步。」 胡斐愕然停步,見是四名武官,當先一人手中捧著一隻錦盒。那人道:「馬姑娘有幾件禮物贈給胡大爺,請你賜收。」胡斐正沒好氣,說道:「小人無功不受祿,不敢拜領。」那人道:「馬姑娘一番盛意,胡大爺不必客氣。」胡斐道:「請你轉告馬姑娘,便說她的隆情厚意,姓胡的心領了。」說著轉身便走。 那武官趕上前來,神色甚是焦急,道:「胡大爺,你若必不肯受,馬姑娘定要怪罪小人。聶大哥,你……你便勸勸胡大爺。我實在是奉命差遣……」胡斐心道:「瞧你步履矯捷,身法穩凝,也是一把好手,何苦為了功名利祿,卻去做人家低三下四的奴才。」 聶鉞接過錦盒,只覺盒子甚是沉重,想來所盛禮品必是貴重之物。那武官陪笑道:「請胡大爺打開瞧瞧,就是只收一件,小人也感恩不淺。」聶鉞道:「胡大哥,這位兄弟所言也是實情,倘若馬姑娘因此怪責,這位兄弟的前程就此毀了。你就胡亂收受一件,也好讓他有個交代。」 胡斐心道:「衝著你的面子,我便收一件拿去周濟窮人也是好的。」於是伸手揭開錦盒之蓋,只見盒裏一張紅緞包著四四方方的一塊東西,緞子的四角折攏來打了兩個結。胡斐皺著眉頭,道:「那是甚麼?」那武官道:「小人不知。」胡斐心想:「這禮物不知是否整塊的?」伸手便去解那緞子的結。 剛解開了一個結,突然間盒蓋一彈,拍的一響,盒蓋猛地合攏,將他雙手牢牢挾住,霎時間但覺劇痛徹骨,腕骨幾乎折斷,原來這盒子竟是精鋼所鑄,中間藏著極精巧極強力的機括,盒外包以錦緞,是以瞧不出來。 盒蓋一合上,登時越收越緊,胡斐急忙氣運雙腕與抗,若是他內力稍差,只怕雙腕已斷,饒是如此,一口氣也是絲毫鬆懈不得。四個武官見他中計,立時拔出匕首,二前二後,抵在他的前胸後背。 聶鉞驚得呆了,忙道:「幹……幹甚麼?」那領頭的武官道:「福大帥有令,捕拿刁徒胡斐。」聶鉞道:「胡大爺是馬姑娘請來的客人,怎能如此相待?」那武官冷笑道:「聶大哥,你便問福大帥去。咱們當差的怎知道這許多?」 聶鉞一怔,道:「胡大哥你放心,其中必有誤會。我便去報知馬姑娘,她定能設法救你。」那武官喝道:「站住!福大帥密令,決不能洩漏風聲,讓馬姑娘知道。你有幾顆腦袋?」聶鉞滿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,心想:「這盒子是我親手遞給胡大哥的,我豈不是成了奸詐小人?但福大帥既有密令,又怎能抗命?」 那武官將匕首輕輕往前一送,刀尖割破胡斐衣服,刺到肌膚,喝道:「快走吧!」 那鋼盒是西洋巧手匠人所製,彈簧機括極是霸道,上下盒邊的錦緞一破,便露出鋒利的刃口,原來盒蓋的兩邊,竟是兩把利刃。 聶鉞見胡斐手腕上鮮血迸流,即將傷到筋骨,心想:「胡大哥便是犯了彌天大罪,也不能以此卑鄙手段對付。」他對胡斐一直敬仰,這時見此慘狀,又自愧禍出於己,突然伸手抓住鋼盒,手指插入盒縫,用力一扳,盒蓋張開,胡斐雙手登得自由。 便在此時,那為首武官一匕首刺了過去。聶鉞的武功本在此人之上,只是雙手尚在鋼盒之中,竟然無法閃避,「啊」的一聲慘呼,匕首入胸,立時斃命。 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間,胡斐吐一口氣,胸背間登時縮入數寸,立即縱身而起,三柄匕首直劃下來,兩柄落空,另一柄卻在他右腿上劃了一道血痕。胡斐雙足齊飛,此時性命在呼吸之間,那裏還能容情?右足足尖前踢,左足足跟後撞,人在半空之中,已將兩名武官踢斃。 刺死聶鉞的那武官不等胡斐落地,一招「荊軻獻圖」,逕向胡斐小腹上刺來,這一下勢挾勁風,甚是凌厲。胡斐左足自後翻上,騰的一下,踹在他的胸口。那武官撲通一聲,跌入了荷池,十餘根肋骨齊斷,眼見是不活的了。 另一名武官見勢頭不好,「啊喲」一聲,轉頭便走。胡斐縱身過去,夾頸提將起來,一掌便要往他天靈蓋擊落,月光下只見他眼中滿是哀求之色,心腸一軟:「他和我無冤無仇,不過是受福康安的差遣,何必傷他性命。」 當下提著他走到假山之後,低聲喝問:「福康安何以要拿我?」那武官道:「實……實在不知道。」胡斐道:「這時他在那裏?」那武官道:「福大帥……福大帥從馬姑娘的閣子中出來,囑咐了我們,又……又回進去了。」胡斐伸手點了他的啞穴,說道:「命便饒你,明日有人問起,你便說這姓聶的也是我殺的。倘若你走漏消息,他家小有甚風吹草動,我將你全家殺得乾乾淨淨。」那武官說不出話,只是點頭。 胡斐抱過聶鉞的屍身,藏在假山窟裏,跪下拜了四拜,再將其餘兩具屍身踢在草叢之中,然後撕下衣襟,裹了兩腕的傷口,腿上的刀傷雖不厲害,口子卻長,這時忍不住怒火填膺,拾起一把匕首,便往水閣而來。 胡斐知道福康安府中衛士必眾,不敢稍有輕忽,在大樹、假山、花叢之後瞧清楚前面無人,這才閃身而前。將近水閣的橋邊,只見兩籠燈籠前導,八名衛士引著福康安過來。幸好花園中極富丘壑之勝,到處都可藏身,胡斐身子一縮,隱在一株石筍之後,只聽福康安道:「你去審問那姓胡的刁徒,細細問他跟馬姑娘怎生相識,是甚麼交情,半夜裏到我府中,是為了甚麼。這件事不許洩漏半點風聲。審問明白之後,速來回報。至於那刁徒呢,嗯,乘著今晚便斃了他,此事以後不可再提。」 他身後一人連聲答應,道:「小人理會得。」福康安又道:「若是馬姑娘問起,便說我送了他三千兩銀子,遣他回家裏去了。」那人又道:「是,是!」胡斐越聽越怒,心想原來福康安只不過疑心我和馬姑娘有甚私情,竟然便下毒手,終於害了聶鉞的性命。 這時候胡斐若是縱將出去,立時便可將福康安斃於匕首之下,但他心中雖怒,行事卻不莽撞,自忖初到京師,諸事未明,而福康安手掌天下兵馬大權,聲威赫赫,究是不敢貿然便出手行刺,於是伏在石筍之後,待福康安一行去遠。 那受命去拷問胡斐之人口中輕輕哼著小曲,施施然的過來。胡斐探身長臂,陡地在他脅下一點。那人也沒瞧清敵人是誰,身子一軟,撲地倒了。胡斐再在他兩處膝彎裏點了穴道,然後快步向福康安跟去,遠遠聽得他說道:「這深更半夜的,老太太叫我有甚麼事?是誰跟她老人家在一起?」一名侍從道:「公主今日進宮,回府後一直和老太太在一起。」福康安「嗯」了一聲,不再言語。 胡斐跟著他穿庭繞廊,見他進了一間青松環繞的屋子。眾侍從遠遠的守在屋外。胡斐繞到屋後,鑽過樹叢,只見北邊窗中透出燈光。他悄悄走到窗下,見窗子是綠色細紗所糊,心念一動,悄沒聲的折了一條松枝,擋在面前,然後隔著松針從窗紗中向屋內望去。 只見屋內居中坐著兩個三十來歲的貴婦,下首坐著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婦,那老婦的左側,又坐著兩個婦人。五個女子都是滿身紗羅綢緞,珠光寶氣。福康安先屈膝向中間兩個貴婦請安,再向老婦請安,叫了聲:「娘!」另外兩個婦人見他進來,早便站起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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