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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四


  曾鐵鷗哈哈大笑,說道:「這莽夫慣常掃人清興,大師哥早就該好好揍他一頓。」周鐵鷦微笑道:「我就瞧著他心眼兒還好,也不跟他一般見識。胡大哥,倒教你見笑了。」胡斐道:「好說,好說。既是這宅子他賣便宜了,兄弟再補他些銀子便是。」

  周鐵鷦忙道:「胡大哥說那裏話來?這件事兄弟自會料理,不用你操心。倒是那個莽撞之徒,無意中得罪了胡大哥,他原不知胡大哥如此英雄了得,既做下了事來,此刻實是後悔莫及。兄弟便叫他來向胡大哥敬酒賠禮,衝著兄弟和這裏各位的面子,胡大哥便不計較這一遭如何?」

  胡斐笑道:「賠禮兩字,休要提起。既是周大哥的朋友,請他一同來喝一杯吧!」周鐵鷦站起身來,說道:「胡大哥是少年英雄,我們全都誠心結交你這位朋友。那莽夫做錯了事,我們大夥兒全派他的不是。胡大哥大人大量,務請不要介懷。」胡斐道:「些些小事何必掛齒?周大哥說得太客氣了。」周鐵鷦一躬到地,說道:「兄弟先行謝過。」曾鐵鷗和秦耐之也同時起身作揖,說道:「我們一齊多謝了。」胡斐忙站起還禮。周鐵鷦道:「我去叫那莽夫來,跟胡大哥賠罪。」說著轉身出外。

  胡斐和程靈素對望了一眼,均想:「這莽夫雖然行為粗魯了些,但周鐵鷦這番賠禮的言語,卻未免過於鄭重。不知這黑大漢是何門道?」

  過了片刻,只聽得腳步聲響,園中走進兩個人來。周鐵鷦攜著一人之手,哈哈笑道:「莽夫啊莽夫,快敬胡大哥三杯酒!你們這叫不打不成相識,胡大哥答應原諒你啦。他大丈夫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今日便宜了你這莽夫!」

  胡斐霍地站起,飄身出亭,左足一點,先搶過去擋住了那人的退路,鐵青著臉,厲聲說道:「姓周的,你鬧甚麼玄虛?我若不手刃此人,我胡斐枉稱頂天立地的男子漢!」

  進園來這人,正是廣東佛山鎮上殺害鍾阿四全家的五虎門掌門人鳳天南!

  ***

  胡斐此時已然心中雪亮,原來周鐵鷦安排下圈套,命一個莽夫來胡鬧一番,然後套得他的言語,要自己答應原諒一個莽夫。他想起鍾阿四全家慘死的情狀,熱血上湧,目光中似要迸出火來。

  周鐵鷦道:「胡大哥,我跟你直說了罷。義堂鎮上的田地房產,全是這莽夫送的。這一座宅子和傢俱,也全是這莽夫買的。他跟你賠不是之心,說得上是誠懇之極了。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,過去的小小怨仇,何必放在心上?鳳老大,快給胡大哥賠禮吧!」

  胡斐見鳳天南雙手抱拳,意欲行禮,雙臂一張,說道:「且慢!」向程靈素道:「二妹,你過來!」程靈素快步走到他的身邊,並肩站著。胡斐朗聲說道:「各位請了!姓胡的結交朋友,憑的是意氣相投,是非分明。咱們吃喝賭博,那算不了甚麼,便是市井小人,也豈不相聚喝酒賭錢?大丈夫義氣為先,以金銀來討好胡某,可把胡某人的人品瞧得一錢不值了!」

  曾鐵鷗笑道:「胡大哥可誤會了。鳳老大贈送一點薄禮,也只是略表敬意,那裏敢看輕老兄了?」

  胡斐右手一擺,說道:「這姓鳳的在廣東作威作福,為了謀取鄰舍一塊地皮,將人家一家老小害得個個死於非命。我胡斐和鍾家非親非故,但既伸手管上了這件事,便跟這姓鳳的惡棍誓不並存於天地之間。倘若要得罪朋友,那也是勢非得已,要請各位見諒。周大哥,這張屋契請收下了。」從懷中摸出套著屋契的信封,輕輕一揮,那信封直飄到周鐵鷦面前。

  周鐵鷦只得接住,待要交還給他,卻想憑著自己手指上的功夫,難以這般平平穩穩的將信封送到他面前。

  只聽胡斐朗聲道:「這裏是京師重地,天子腳底下的地方,這姓鳳的又不知有多少好朋好友,但我胡斐今晚豁出了性命,定要動一動他。是姓胡的好朋友便不要攔阻,是姓鳳的好朋友,大夥兒一齊上吧!」說罷雙手叉腰一站。他明知北京城中高手如雲,這鳳天南既敢露面,自然是有備而來,別說另有幫手,單是王氏兄弟、周曾二人,那便極不好鬥,但他心中憤慨已極,早將生死置之度外。

  周鐵鷦哈哈一笑,說道:「胡大哥既然不給面子,我們這和事佬是做不成啦。鳳老大你這便請罷,咱們還要喝酒賭錢呢。」

  胡斐好容易見到鳳天南,那裏還容他脫身?雙掌一錯,便向鳳天南撲去。

  周鐵鷦眉頭一皺,道:「這也未免太過份了吧!」左臂橫伸攔阻,右手卻翻成陰掌,暗伏了一招「倒曳九牛尾」的擒拿手,意欲抓住胡斐手腕,就勢回拖。

  胡斐既然出手,早把旁人的助拳打算在內,但心想:「你們面子上對我禮貌周到,我對你們也就決不先行出手。」眼見周鐵鷦伸手抓來,更不還手,讓他一把抓住腕骨,扣住了自己的脈門。

  周鐵鷦大喜,暗想:「秦耐之、鳳老大他們把這小子的本事誇上了天去,早知不過如此,何必跟他這般低聲下氣?」口中仍是說道:「不要動手!」運勁急突,突然間只覺胡斐的腕骨堅硬如鐵,猛地裏湧到一股反拖之力,以硬對硬,周鐵鷦立足不定,立即鬆手,一個踉蹌,向前跌出三步。

  這擒拿手拖打,是鷹爪雁行門中最拿手得意的功夫,胡斐偏偏就在這功夫上,挫敗了這一門的掌門大師兄。

  兩人交換這一招,只是瞬息間的事。鳳天南已扭過身軀,向外便奔。胡斐撲過去疾劈一掌,鳳天南回手抵住。

  曾鐵鷗道:「好好兒的喝酒賭錢,何必傷了和氣?」右手五根手指成鷹爪之勢,抓向胡斐背心。他似乎是好意勸架,其實卻是施了殺手。但見胡斐一意向鳳天南進攻,對身後的襲擊竟似不知,那姓聶的忍不住叫道:「胡大哥,小心!」嚓的一響,曾鐵鷗五指已落在胡斐背上,但著指之處,似是抓到了一塊又韌又厚的牛筋。胡斐背上肌肉一彈,便將他五根手指彈開。

  眼見周曾兩人攔阻不住,殷仲翔從斜刺裏竄到,更不假作勸架,揮拳向胡斐面門打去。胡斐頭一低,左掌搭上了他的背心,吐氣揚聲,「嘿」的一聲,殷仲翔的身子直飛出去,撞向鳳天南背心。這一下胡斐原沒想能撞到鳳天南,但他只要閃身避開,殷仲翔的腦袋便撞上一座假山,勢在非伸手相救不可,這麼緩得一緩,便逃不脫了。豈知這鳳天南實在老奸巨猾,眼見殷仲翔出力救援自己,卻不顧他的死活,反而左足在他肩頭一借力,躍向圍牆。只聽得砰的一響,殷仲翔撞上假山,滿頭鮮血,立時暈死過去。

  旁觀眾人個個都是好手,鳳天南這一下太過卑鄙,如何瞧不出來?王氏兄弟本欲出手,只是忌憚胡斐了得,未必討得了好,正自遲疑,眼見鳳天南只顧逃命,反害朋友,兄弟倆對望一眼,臉上各現鄙夷之色,便不肯再出手了。

  胡斐心想:「讓這奸賊逃出了圍牆之外,那便多了一番手腳。何況圍牆外他定有援兵。」見他雙足剛要站上牆頭,立即縱身躍起,搶上攔截。

  鳳天南剛在牆頭立定,突見身前多了一人,月光下看得明白,正是死對頭胡斐,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,右腕翻處,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自下撩上,向他小腹疾刺過去。

  胡斐急起左腿,足尖踢中他的手腕,那匕首直飛起來,落到了牆外。鳳天南出手也是狠辣異常,在這圍牆頂上尺許之地近身肉搏,招數更是凌厲,一匕首沒刺中,左拳跟著擊出。胡斐更不回手,前胸一挺,運起內勁,硬擋了他這一拳,砰的一聲,鳳天南被自己的拳力震了回來,立足不定,摔下圍牆。

  胡斐跟著躍下,舉足踏落。鳳天南一個打滾避過,雙足使勁,再度躍向牆頭。胡斐這一次不容他再在牆頭立足,雙手一揮,「一鶴沖天」,跟著竄高,卻比鳳天南高了數尺,落下時正好騎在他的肩頭,雙腿挾住了他的頭頸。鳳天南呼吸閉塞,自知無幸,閉目待死。

  胡斐叫道:「奸賊!今日教你惡貫滿盈!」提起手掌,便往他天靈蓋拍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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