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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二


  胡斐有輸有贏,進出不大,心下盤算:「今日是八月初九,再過六天就是中秋,那天下掌門人大會是福大帥所召,定於中秋節大宴。鳳天南這奸賊身為五虎門掌門人,他便是不來,在會中總也可探聽到些這奸賊的訊息端倪。眼前這班人都是福大帥的得力下屬,不妨跟他們結納結納。我不是甚麼掌門人,但只要他們帶攜,在會上陪那些掌門人喝一杯總是行的。」當下不計輸贏,隨意下注,牌風竟是甚順,沒多久已贏了三四百兩銀子。

  賭了一個多時辰,天色已晚,各人下注也漸漸大了起來。忽聽得靴聲橐橐,門簾掀開,走進三個人來。汪鐵鶚一見,立時站直身子,恭恭敬敬的叫道:「大師哥,二師哥,你兩位都來啦。」圍在桌前賭博的人也都紛紛招呼,有的叫「周大爺,曾二爺」,有的叫「周大人,曾大人」,神色之間都頗為恭謹。

  胡斐和程靈素一聽,心道:「原來是鷹爪雁行門的周鐵鷦、曾鐵鷗到了,這兩人威風不小啊。」打量二人時,見那周鐵鷦短小精悍,身長不過五尺,五十來歲年紀,卻已滿頭白髮。曾鐵鷗年近五十,身子高瘦,手中拿著一個鼻煙壺,馬褂上懸著一條金鏈,頗有些旗人貴族的氣派。胡斐一看那第三個人,心中微微一怔,原來是當年在商家堡中會過面的天龍門殷仲翔,只見他兩鬢斑白,已老了不少。殷仲翔的眼光在胡斐臉上掠過,見他只是個鄉下人,毫沒在意。要知當年兩人相見之時,胡斐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,這時身量一高,臉容也變了,那裏還認得出來?

  秦耐之站起身來,說道:「周大哥,曾二哥,我給你引見一位朋友,這位是胡大哥,挺俊的身手。為人又極夠朋友,今兒剛上北京來。你們三位多親近親近。」周鐵鷦向胡斐點了點頭,曾鐵鷗笑了笑,說聲:「久仰!」兩人武功卓絕,在京師享盛名已久,自不將這樣一個鄉下少年瞧在眼裏。

  汪鐵鶚瞧著程靈素,心中大是奇怪:「你說跟我大師哥、二師哥相識,怎地不招呼啊?」他那想到程靈素當日乃是信口胡吹。程靈素猜到他的心思,微微一笑,點了點頭,眨眨眼睛。汪鐵鶚只道其中必有緣故,當下也不敢多問。

  秦耐之又推了兩副莊,便將莊讓給了周鐵鷦。這時曾鐵鷗、殷仲翔等一下場,落注更加大了。胡斐手氣極旺,連落連中,不到半個時辰,已贏了近千兩銀子。周鐵鷦這個莊卻是極霉,將帶來的銀子和莊票輸了十之七八,這時一把骰子擲下來,拿到四張牌竟是二三關,賠了一副通莊,將牌一推,說道:「我不成,二弟,你來推。」

  曾鐵鷗的莊輸輸贏贏,不旺也不霉,胡斐卻又多贏了七八百兩,只見他面前堆了好大一堆銀子。曾鐵鷗笑道:「鄉下老弟,賭神菩薩跟你接風,你來做莊。」

  胡斐道:「好!」洗了洗牌,擲過骰子,拿起牌來一配,頭道八點,二道一對板凳,竟吃了兩家。

  周鐵鷦輸得不動聲色,曾鐵鷗更是瀟灑自若,抽空便說幾句俏皮話。殷仲翔發起毛來,不住的喃喃咒罵,後來輸得急了,將剩下的二百來兩銀子孤注一擲,押在下門,一開牌出來,三點吃三點,九點吃九點,竟又輸了。殷仲翔臉色鐵青,伸掌在桌上一拍,砰的一聲,滿桌的骨牌、銀兩、骰子都跳了起來,破口罵道:「這鄉下小子骰子裏有鬼,那裏便有這等巧法,三點吃三點,九點吃九點?便是牌旺,也不能旺得這樣!」

  秦耐之忙道:「殷大哥,你可別胡言亂語,這位胡大哥是好朋友!」

  眾人望望殷仲翔,望望胡斐,見過胡斐身手之人心中都想:殷仲翔說他賭牌欺詐,他決計不肯干休,這場架一打,殷仲翔準要倒大霉。

  不料胡斐只笑了笑,道:「賭錢總有輸贏,殷大哥推莊罷。」殷仲翔霍地站起,從腰間解下佩劍,眾人只道他要動手,卻不勸阻。

  要知武官們賭錢打架,實是稀鬆平常。那知殷仲翔將佩劍往桌上一放,說道:「我這口劍少說也值七八百兩銀子,便跟你賭五百兩!」那佩劍的劍鞘金鑲玉嵌,甚是華麗,單是瞧這劍鞘,便已價值不菲。

  胡斐笑道:「好!該賭八百兩才公平。」殷仲翔拿過骨牌骰子,道:「我只跟你這鄉下小子賭,不受旁人落注,咱們一副牌決輸贏!」胡斐從身前的銀子堆中取過八百兩,推了出去,道:「你擲骰吧!」

  殷仲翔雙掌合住兩粒骰子,搖了幾搖,吹一口氣,擲了出來,一粒五,一粒四,共是九點。他拿起第一手的四張牌,一看之下,臉有喜色,喝道:「鄉下小子,這一次你弄不了鬼吧!」左手一翻,是副九點,右手砰的一翻,竟是一對天牌。

  胡斐卻不翻牌,用手指摸了摸牌底,配好了前後道,合撲著排在桌上。殷仲翔喝道:「鄉下小子,翻牌!」他只道已經贏定,一伸臂便將八百銀子擄到了身前。汪鐵鶚叫道:「別性急,瞧過牌再說。」胡斐伸出三根手指,在自己前兩張牌上輕輕一拍,又在後兩張牌上一拍,手掌一掃,便將四張合著的牌推入了亂牌之中,笑道:「你贏啦!」殷仲翔大是得意,正要誇口,突然「咦」的一聲驚叫,望著桌子,登時呆住了。

  眾人順著他目光瞧去,只見朱紅漆的桌面之上,清清楚楚的印著四張牌的陽紋,前兩張是一對長三,後兩張一張三點,一張六點,合起來竟是一對「至尊寶」,四張牌紋路分明,雕在桌上點子一粒粒的凸起,顯是胡斐三根指頭這麼一拍,便以內力在紅木桌上印了下來。聚賭之人個個都是會家,一見如此內力,不約而同的齊聲喝采。

  殷仲翔滿臉通紅,連銀子帶劍,一齊推到胡斐身前,站起身來,轉頭便走。胡斐拿起佩劍,說道:「殷大哥,我又不會使劍,要你的劍何用?」雙手遞了過去。

  殷仲翔卻不接劍,說道:「請教尊駕的萬兒。」胡斐還未回答,汪鐵鶚搶著道:「這位朋友姓胡名斐。」殷仲翔喃喃的道:「胡斐,胡斐?」突然一驚,說道:「啊,在山東商家堡中——」胡斐笑道:「不錯,在下曾和殷爺有過一面之緣,殷爺卻不記得了。」殷仲翔臉如死灰,接過佩劍往桌上一擲,說道:「怪不得,怪不得!」掀開門簾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

  一時房中眾武官紛紛議論,稱讚胡斐的內力了得,又說殷仲翔輸錢輸得寒蠢,太沒風度。

  周鐵鷦緩緩站起身來,指著胡斐身前那一大堆銀子道:「胡兄弟,你這裏一共有多少銀子?」胡斐道:「四五千兩吧!」周鐵鷦搓著骨牌,在桌上慢慢推動,慢慢砌成四條,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個大封袋來,放在身前,道:「來,我跟你賭一副牌。若是我贏,贏了你這四五千兩銀子和佩劍。若是你牌好,把這個拿去。」

  眾人見那封袋上甚麼字也沒寫,不知裏面放著些甚麼,都想,他好容易贏了這許多銀子,怎肯一副牌便輸給你?又不知你這封袋裏是甚麼東西,要是只有一張白紙,豈不是做了冤大頭?那知胡斐想也不想,將面前大堆銀子盡數推了出去,也不問他封袋中放著甚麼,說道:「賭了!」

  周鐵鷦和曾鐵鷗對望一眼,各有嘉許之色,似乎說這少年瀟灑豪爽,氣派不凡。

  周鐵鷦拿起骰子,隨手一擲,擲了個七點,讓胡斐拿第一手牌,自己拿了第三手,輕描淡寫的一看,翻過骨牌,拍拍兩聲,在桌上連擊兩下。眾人呆了一呆,跟著歡呼叫好,原來四張牌分成一前一後的兩道,平平整整的嵌在桌中,牌面與桌面相齊,便是請木匠來在桌面上挖了洞,將骨牌鑲嵌進去,也未必有這般平滑。但這一手牌點子卻是平平,前五後六。

  胡斐站起身來,笑道:「周大爺,對不起,我可贏了你啦!」右手一揮,拍的一聲響,四張牌同時從空中擲了下來,這四張牌竟然也是分成前後兩道,平平整整的嵌入桌中,牌面與桌面相齊。周鐵鷦以手勁直擊,使的是他本門絕技鷹爪力,那是他數十年苦練的外門硬功,原已非同小可,豈知胡斐舉牌凌空一擲,也能嵌牌入桌,這一手功夫更是遠勝了,何況周鐵鷦連擊兩下,胡斐卻只憑一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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