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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


  胡斐展開輕功,往斜刺裏疾奔。群盜齊聲呼叫:「小子要逃命啦!」「石屋裏還有人,四下裏兜住。」「小心,提防那小子使詭。」呼喝聲中,胡斐的人影便如一溜灰煙般撲到了群盜之中。

  兩名盜伙握刀來攔,胡斐頭一低,從兩柄大刀下鑽了過去,左手一勾,想拿左首那人手腕。豈知那人手腳甚是滑溜,單刀橫掃,胡斐迫得舉刀一封,竟沒拿到。這麼稍一耽擱,又有三名大盜撲了上來,兩條鋼鞭,一條鏈子槍,登時將胡斐圍在垓心。

  胡斐大聲一喝,提刀猛劈,噹噹噹三響過去,兩條鋼鞭落地,鏈子槍斷為兩截,這三刀使的是極剛極猛之力,雖打落了敵人三般兵刃,但他的單刀也是刃口捲邊,難以再用。

  盜眾見他如此神勇,不自禁的向兩旁讓開。

  那老者喝道:「讓我來會會英雄好漢!」赤手空拳,猱身便上。胡斐一驚:「此人身手沉穩,大是勁敵。」左手一揚,叫道:「照鏢!」

  那老者住足凝神,待他鋼鏢擲來。那知胡斐這一下卻是虛招,左足一點,身子忽地飛起,越過兩名大盜的頭頂,右臂一長,已將一名大盜揪下馬來。他抓住了這大盜的脈門,跟著翻身上馬,從人叢中硬闖出來。

  那馬被胡斐一腳踢在肚腹,吃痛不過,向前急竄。盜眾呼喝叫罵,有的乘馬,有的步行,隨後追趕。那馬奔出數丈,胡斐只聽得腦後風生,一低頭,兩枚鐵錐從頭頂飛過,去勢奇勁,發錐的實是高手。

  胡斐在馬上轉過身來,倒騎鞍上,將那大盜舉在胸前,叫道:「發暗器啊,越多越好!」那大盜給扣住脈門,全身酸軟,動彈不得。胡斐哈哈大笑,伸腳反踢馬腹,只踢了一腳,那馬撲地倒了,原來當他轉身之前,馬臀上先已中了一枚鐵錐,穿腹而入。胡斐一縱落地,橫持大盜,一步步的退入石屋。

  群盜怕他加害同伴,竟是不敢一擁而上。群盜枉自有二十餘名好手,卻給他一人倏來倏去,橫衝直撞,不但沒傷到他絲毫,反給他擒去一人。群盜相顧氣沮,心下固自惱怒,卻也不禁暗暗佩服。

  馬春花喝采道:「好身手,好本事!」緩步出屋,向群盜中走去,竟是空手不持兵刃。

  群盜見她走近,紛紛下馬,讓出一條路來。馬春花不停步的向前,直到離石屋二十餘丈之處的樹林邊,這才立定。

  胡斐和程靈素在窗中遙遙相望,見馬春花背向石屋,那老者站在她面前說話。程靈素道:「大哥,你說她為甚麼走得這麼遠?若有不測,豈不是相救不及?」胡斐「嗯」了一聲,他知程靈素如此相問,其實心中早已有了答案。

  果然,程靈素接著就把答案說了出來:「因為她和群盜說話,不願給咱兩個聽見!」胡斐又是「嗯」的一聲。他知道程靈素的猜測不錯,可是,那又為甚麼?

  胡斐和程靈素聽不到馬春花和群盜的說話,但自窗遙望,各人的神情隱約可見。

  程靈素道:「大哥,這盜魁對馬姑娘說話的模樣,可恭敬得很哪,竟沒半點飛揚囂張。」胡斐道:「不錯,這盜魁很有涵養,確是個勁敵。」程靈素說道:「我瞧不是有涵養,倒像是僕人跟主婦稟報甚麼似的。」胡斐也已看出了這一節,心中隱隱覺得不對,但想這事甚為尷尬,不願親口說出。

  程靈素瞧了一會,又道:「馬姑娘在搖頭,她定是不肯跟那盜魁去。可是她為甚麼……」突然側過頭來,瞧著胡斐的臉,心中若有所感,又回頭望向窗外。

  胡斐道:「你要說甚麼?你說她為甚麼……怎地不說了?」程靈素道:「我不知道該不該問你。問了出來,怕你生氣。」胡斐道:「二妹,你跟我在這兒同生共死,咱們之間還有甚麼不能說的?我甚麼都不會瞞你。」程靈素道:「好!馬姑娘跟那盜魁說話,為甚麼不是發惱,卻要臉紅?這還不奇,為甚麼連你也要臉紅?」

  胡斐道:「我在疑心一件事,只是尚無佐證,現下還不便明言。二妹,你大哥光明磊落,決無不可對人言之事。你信得過我麼?」程靈素見他神色懇切,心中很是高興,微笑道:「那你是在代她臉紅了。旁人的事,我管不著。只要你很好,那就好了。」胡斐道:「我初識馬姑娘之時,是個十三四歲的拖鼻涕小廝。她見我可憐,這才給我求情……」說到這裏,抬頭出了會神,只見天邊晚霞如火燒般紅,輕輕說道:「該不該這樣,我不知道。但我相信她是好人……她良心是挺好的。」

  ***

  這時他身後那大盜突然一聲低哼,顯是穴道被點後酸痛難當。胡斐轉身在他「章門穴」上一拍,又在他「天池穴」上推拿了幾下,解開了他的穴道,說道:「事出無奈,多有得罪,請勿見怪。尊駕高姓大名。」

  那大盜濃眉巨眼,身材魁梧,對胡斐怒目而視,大聲道:「我學藝不精,給你擒來,要殺要剮,便可動手,多說些甚麼?」

  胡斐見他硬氣,倒欽服他是條漢子,笑道:「我跟尊駕從沒會過,無冤無仇,豈有相害之意?只是今日之事處處透著奇怪,在下心中不明,老兄能不能略加點明?」 那大盜厲聲道:「你當我汪鐵鶚是卑鄙小人麼?憑你花言巧語,休想套問得出我半句口供。」

  程靈素伸了伸舌頭,笑道:「你不肯說姓名,這不是說了麼?原來是汪鐵鶚汪爺,久仰久仰。」汪鐵鶚呸的一聲,罵道:「黃毛小丫頭,你懂得甚麼?」

  程靈素不去理他,向胡斐道:「大哥,這是個渾人。不過他鷹爪雁行門的前輩武師,跟小妹頗有點交情。周鐵鷦、曾鐵鷗他們見了我都很恭敬。你就不用難為他。」說著向胡斐眨了眨眼睛。

  汪鐵鶚大是奇怪,道:「你識得我大師兄、二師兄麼?」語氣登時變了。程靈素道:「怎麼不識?我瞧你的鷹爪功和雁行刀都沒學得到家。」汪鐵鶚道:「是!」低了頭頗為慚愧。

  原來鷹爪雁行門是北方武學中的一個大門派。門中大弟子周鐵鷦、二弟子曾鐵鷗在江湖上成名已久。程靈素曾聽師父說起過,知道他門中這一代的弟子,取名第三字多用「鳥」旁,這時聽汪鐵鶚一報名,又見他使的是雁翎刀,自然一猜便中。至於汪鐵鶚的武功沒學到家,更是不用多說,他武功倘若學得好了,又怎會給胡斐擒來?但汪鐵鶚腦筋不怎麼靈,聽程靈素說得頭頭是道,居然便深信不疑。

  程靈素道:「你兩位師哥怎麼沒跟你一起來?我沒見他們啊。」其實她並不識得周鐵鷦、曾鐵鷗,但想這兩人威名不小,若在盜群之中,必是領頭居首的人物,但那瘦老人和其餘幾個盜首都不使刀,想來周曾二人必不在內。這一下果然又猜中了。汪鐵鶚道:「周師哥和曾師哥都留在北京。幹這些小事,怎能勞動他兩位的大駕?」言下甚有得意之色。

  程靈素心道:「他二人留在北京,難道這伙盜黨竟是從北京來的?我再誆他一誆。」於是輕描淡寫的道:「天下掌門人大會不久便要開啦。你們鷹爪雁行門定要在會裏大大露一露臉。你總要回北京趕這個熱鬧吧?」江鐵鶚道:「那還用說?差使一辦妥,大伙全得回去。」

  胡斐和程靈素心中都是一怔:「甚麼差使?」程靈素道:「貴寨眾位當家的受了招安,給皇上出力,那是光祖耀宗的事哪。」不料這一猜測可出了岔兒,程靈素只道他們都是盜伙,卻在辦差,那不是受了招安是甚麼?那知汪鐵鶚一對細細的眼睛一翻,說道:「甚麼招安?你當我們真是盜賊麼?」程靈素暗叫:「不好!」微微一笑,說道:「你們裝作是黑道上的朋友,大家心照不宣,又何必點穿?」

  她雖然掩飾得似乎絲毫沒露痕跡,但汪鐵鶚終於起了疑心,程靈素再用言語相逗,他只是瞪著眼睛,一言不發。

  胡斐忽道:「二妹,你既識得這位汪兄的師哥,咱們不便再行留難。汪兄,你請回吧!」汪鐵鶚愕然站起。

  胡斐打開石室的木門,說道:「得罪莫怪,後會有期。」汪鐵鶚不知他要使甚麼詭計,不敢跨步。程靈素拉拉胡斐的衣角,連使眼色。胡斐一笑道:「小弟胡斐,我義妹程靈素,多多拜上周曾兩位武師。」說著輕輕往汪鐵鶚身後一推,將他推出門外。汪鐵鶚大惑不解,仍是遲疑著並不舉步,回頭一望,卻見木門已然關上,這才向前走了幾步,跟著又倒退幾步,生怕胡斐在自己背後發射暗器,待退到五六丈外,見石室中始終沒有動靜,這才轉身,飛也似的奔入樹林。

  程靈素道:「大哥,我是信口開河啊,誰識得他的周鐵雞、曾鐵鴨了,你怎地信以為真,放了他去?」胡斐道:「我瞧這些人決不敢傷害馬姑娘。再說,汪鐵鶚是個渾人,這些盜伙未必看重他。他們真要對馬姑娘有甚麼留難,也不會顧惜這個渾人。」程靈素讚道:「你想得極是——」話猶未了,窗孔中望見馬春花緩步而回,群盜恭恭敬敬的送到林邊,不再前行,任她獨自回進石屋。

  ***

  胡程二人眼中露出詢問之色,但均不開口。馬春花道:「他們都稱讚胡兄弟武功既高,人又仁義,實是位少年英雄。」胡斐謙遜了幾句,見她呆呆出神,沒再接說下文,也不便再問。

  隔了半晌,馬春花道:「胡兄弟,程家妹子,你們走吧。我的事……你們兩位幫不了忙。」胡斐道:「你未脫險境,我怎能捨你而去?」馬春花道:「我在這裏沒有危險,他們不敢對我怎樣。」胡斐心想:「這兩句話多怕確是實情,但讓她孤身留在這裏,怎能安心?」

  但見她臉上一陣紅,一陣白,忽然泫然欲泣,忽而嘴角邊露出微笑,胡斐和程靈素相顧發怔。石室內外,一片寂靜。

  胡斐拉拉程靈素的衣角,兩人走到窗邊,向外觀望。胡斐低聲道:「二妹,你說怎麼辦?」程靈素低聲道:「大仁大義的少年英雄說怎麼辦,黃毛丫頭便也怎麼辦。」胡斐悄聲道:「我疑心著一件事,可是無論如何不便親口問她,這般僵持下去,終也不是了局。」程靈素道:「我猜上一猜。你說有個姓商的,當年對她頗有情意,是不是?」胡斐道:「是啊,你真聰明。我疑心這夥人都是受商寶震之託而來,因此對馬姑娘甚是客氣,對她丈夫卻不斷的訕笑羞辱。」程靈素道:「看來馬姑娘對那姓商的還是未免有情。」胡斐道:「因此我就不知道怎麼辦了。」

  兩人說話之時,沒瞧著對方,只是口唇輕輕而動,馬春花坐在屋角,不會聽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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