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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一


  說到這裏,忽聽得身後蹄聲奔騰,回頭一望,塵土飛揚,那八乘馬一齊自後趕了上來。嗚的一聲長鳴,一枝響箭從頭頂飛過,跟著迎面也有八乘馬奔來。

  胡斐道:「瞧這聲勢,這幫子人只怕是衝著咱們而來。」程靈素點頭道:「田歸農!」胡斐道:「咱們的改扮終究不成,還是給認出了。」

  這時前面八乘馬,後面八乘馬一齊勒韁不動,已將鏢局子一行人和胡程二人夾住在中間。

  徐錚翻身下馬,亮出單刀,抱拳道:「在下徐……」只說了三字,前面八乘馬中一個老者突然飛躍下馬,縱身而前,手中持著一件奇形兵刃,一語不發,便向徐錚臉上砸去。

  胡斐和程靈素勒馬在旁,見那老者手中兵刃甚是奇怪,前面一個橫條,彎曲如蛇,橫條後生著丁字形的握手,那橫條兩端尖利,便似一柄變形的鶴嘴鋤模樣。胡斐不識此物,問程靈素道:「那是甚麼?」

  程靈素還未回答,身後一名大盜笑道:「老小子,教你一個乖,這叫做雷震擋。」程靈素接口道:「雷震擋不和閃電錐同使,武功也是平常。」

  那大盜一呆,不再作聲,斜眼打量程靈素,心想這瘦小子居然也知道閃電錐。原來老者是他師兄,這大盜自己所使的便是閃電錐。他二人的師父右手使閃電錐,左手使雷震擋,一攻一守,變化極盡奇妙。但這兩件兵刃一長一短,雙手共使時相輔相成,威力固然甚大,但也十分艱難,他師兄弟二人各得師父一隻手的技藝,始終學不會兩件兵刃同使。他二人自幼便在塞外,初來中原未久,而他的閃電錐又是藏在袖中,並未取出,不意給程靈素一語道破來歷,不禁驚詫無已。他那知程靈素的師父毒手藥王無嗔大師見聞廣博,平時常和這個最鍾愛的小弟子講述各家各派武功,因此她雖然從未見過雷震擋,但一聽其名,便知尚有一把閃電錐。

  但見那老者將兵刃使得轟轟發發,果然有雷震之威。徐錚單刀上的功夫雖也不弱,但被那雷震擋裹住了,漸漸施展不開。

  只聽得前後十五名大盜你一言,我一語,出言譏嘲:「甚麼飛馬鏢局?當年馬老鏢頭走鏢,才稱得上『飛馬』二字,到了姓徐的手裏,早該改稱狗爬鏢局啦!」「這小子學了兩手三腳毛,不在家裏抱娃娃,卻到外面來丟人現世。」「喂,姓徐的,快跪下來磕三個響頭,我們大哥便饒了你的狗命。」「走鏢走得這麼寒蠢,連九千兩銀子也保,不如買塊豆腐來自己撞死了罷!」「神拳無敵馬老鏢頭當年赫赫威名,武林中無人不服,這膿包小子真是對不住師父。」「我瞧他夫人比他強上十倍,當真是一枝鮮花插在牛糞裏!好教人瞧著生氣。」

  胡斐聽了各人言語,心想這群大盜對徐錚的底細摸得甚是清楚,不但知道他的師承來歷,還知他一共保了多少鏢銀,說話之中對他固是極盡尖酸刻薄,但對馬春花和她過世的父親卻毫無得罪之處,甚至還顯得頗為尊敬。胡斐雖然不識雷震擋,但那老者功力不弱,出手既狠且準,卻是一眼便知,不由得暗自奇怪:「這老頭兒雖不能說是江湖上的第一流好手,但如此武功,必是個頗有身份的成名人物。瞧各人的作為,決非衝著這區區九千兩銀子而來。但若是田歸農派來跟我為難,卻又何必費這麼大的勁兒去對付徐錚?」

  馬春花在旁瞧得焦急萬分,她早知丈夫不是人家對手,然而自己上前相助,只不過多引一個敵人下場,於事絲毫無補,兩個兒子無人照料,卻勢必落入盜眾手中。眼睜睜的瞧著丈夫越來越是不濟,突見那老者將蛇形兵器往前疾送,圈轉回拉,徐錚單刀脫手,飛上半天,她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

  那老者左足橫掃,徐錚急躍避過。那單刀從半空落將下來,盜眾中一人舉起長劍,往上一撩,一柄鋼刀登時斷為兩截。那盜伙身手好快,長劍跟著一劈一削,又將尚未落地的兩截斷刀斬成四截。他手中所持的固是極鋒利的寶劍,而出手之迅捷,更是使人目為之眩。群盜齊聲喝采。

  瞧這情勢,那裏是攔路劫鏢,實是對徐錚存心戲弄!單是這手持長劍的大盜一人,打敗徐錚夫婦便已綽綽有餘,何況同夥共有一十六人,看來個個都是好手,個個笑傲自若,便如十六頭靈貓圍住了一隻小鼠,要戲耍個夠,才分而吞噬。

  徐錚紅了雙眼,雙臂揮舞,招招都是拚命的拳式,但那老者雷震擋的鐵柄長逾四尺,徐錚如何欺得近身去?數招之間,只聽得嗤的一聲響,雷震擋的尖端劃破了徐錚褲腳,大腿上鮮血長流,接著又是一響,徐錚左臀中擋。那老者抬起一腿,將他踢翻在地,一腳踏住,冷笑道:「我也不要你性命,只要廢了你的一對招子,罰你不生眼睛,太也胡塗。」徐錚又是害怕,又是憤怒,胸口氣為之塞,說不出話來。

  馬春花叫道:「眾位朋友,你們要鏢銀,拿去便是。我們跟各位往日無冤,近日無仇,何必趕盡殺絕?」那使劍的大盜笑道:「馬姑娘,你是好人,不用多管閒事。」

  馬春花道:「甚麼多管閒事?他是我丈夫啊。」使雷震擋的老者道:「我們就是瞧著他太也不配,委曲了才貌雙全的馬姑娘,這才千里迢迢的趕來。這個抱不平非打不可!」

  胡斐和程靈素越聽越是奇怪,均想:「這批大盜居然來管人家夫妻的家務事,還說甚麼打抱不平,當真好笑。」兩人對望一眼,目光中均含笑意。

  便在此時,那老者舉起雷震擋,擋尖對準徐錚右眼,戳了下去。馬春花大叫一聲,搶上相救,呼的一響,馬上一個盜伙手中花槍從空刺下,將她攔住。兩個小孩齊叫:「爸爸!」向徐錚身邊奔去。

  ***

  突然間一個灰影一幌,那老者手腕上一麻,急忙翻擋迎敵,手裏驀然間輕了,原來手中兵刃竟已不知去向,驚怒中抬起頭來,只見那灰影躍上馬背,自己的獨門兵刃雷震擋卻已給他拿在手中舞弄,白光閃閃,轉成一個圓圈。

  如此倏來倏去,一瞬之間下馬上馬,空手奪了他雷震擋的,正是胡斐!

  眾盜相顧駭然,頃刻間寂靜無聲,竟無一人說話,人人均為眼前之事驚得呆了。過了半晌,各人才紛紛呼喝,舉刀挺杖,奔向胡斐。

  胡斐大叫道:「是線上的合字兒嗎?風緊,扯呼,老窯裏來了花門的,三刀兔兒爺換著走,咱們鬍子上開洞,財神菩薩上山!」群盜又是一怔,聽他說的黑話不像黑話,不知瞎扯些甚麼。

  那雷震擋被奪的老者怒道:「朋友,你是那一路的,來攪這淌渾水幹麼?」

  胡斐道:「兄弟專做沒本錢買賣,好容易跟上了飛馬鏢局的九千兩銀子,沒想到半路裏殺出來十六個程咬金。各位要分一份,這不叫人心疼麼?」那老者冷笑道:「哼,朋友別裝蒜啦,趁早留下個萬兒來是正經。」

  徐錚於千鈞一髮之際逃得了性命,摟住了兩個兒子。馬春花站在他的身旁,睜著一雙大眼望住胡斐,一時之間還不明白眼前到底發生了何事。她只道胡斐和程靈素也必都是盜伙一路,那知他卻和那老者爭了起來。

  只見胡斐伸手一抹上唇的小鬍子,咬著煙袋,說道:「好,我跟你實說了罷。神拳無敵馬行空是我師弟,師侄的事兒,老人家不能不管。」

  胡斐此語一出,馬春花吃了一驚,心想:「那裏出來了這樣一個師伯?我從沒聽爹爹說過,而且這人年紀比爹爹輕得多,哪能是師伯?」

  程靈素在一旁見他裝腔作勢,忍不住要笑出聲來,但見他大敵當前,身在重圍,仍能漫不在意的言笑自若,卻也不禁佩服他的膽色。

  那老者將信將疑,哼的一聲,說道:「尊駕是馬老鏢頭的師兄?年歲不像啊,我們也沒聽說馬老鏢頭有甚麼師兄。」胡斐道:「我門中只管入門先後,不管年紀大小。馬行空是甚麼大人物了,還用得著冒充他師兄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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