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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鍾兆英在門外叫道:「苗大俠,我三兄弟是來找你比武較量,但此時決不乘人之危,你放心便是。」鍾兆文見窗中透出火光,叫道:「起火,起火!」鍾兆能叫道:「賊子如此卑鄙。大哥,咱們先救火要緊。」三兄弟躍上屋頂。

  胡斐知道鍾氏兄弟武功了得,非適才四人可比,苗人鳳本事再強,總是雙目不能見物,懷中又抱著女兒,定然難以抵敵,須得自己出手助他打發,於是大聲喝道:「無恥奸徒,不許進來!」

  那女孩道:「爹,好熱!」苗人鳳推開桌子,一足踢出,門板向外飛出四五丈。他抱著女孩踏出大門,向屋頂上的鍾氏兄弟招招手,說道:「下來動手便是。」他怕驚嚇了女兒,雖對敵人說話,仍是低聲細氣。

  心中不自禁想到:八年之前,也是與鍾氏三雄對敵,也是屋中起火,也是自己身上有傷,只是陪著自己的卻不是女兒,而是後來成為自己妻子的姑娘。不,她沒有陪,是在危急之際先逃出去了……

  胡斐眼見火勢猛烈,轉眼便要成災,料想苗人鳳必可支持得一時,倒是先救火要緊,拋下單刀奔進廚房,見灶旁並列著三隻七石缸,缸中都貯著清水,於是伸臂抱住了一隻,喝一聲:「起!」一隻裝了五六百斤水的大缸竟給他抱了起來。饒是他此時功力已臻第一流好手之境,也不禁腳步蹣跚。他不敢透氣,奮力將水缸抱到臥室之外,連缸帶水,一併擲了進去。

  火頭給這缸水一澆,登時小了,但兀自未熄。胡斐又去抱了一缸水,走到臥室門外,正要奮力擲出,忽聽背後呼的一響,有人偷襲。原來先前被他踢倒的那人拾起地下單刀,向他背心砍落。

  胡斐雙手抱著水缸。無法擋格躲閃,急忙反腳向後勾踢。這一踢怪異之極,當年閻基學得這一招,連馬行空這等著名武師都難以拆解。這時胡斐反腳踢出,正中那人小腹。砰的一響,那人連刀帶人飛了起來,掠過胡斐頭頂,跌在他抱著的水缸之中。

  他抱著那口七石缸本已十分吃力,手上突然又加了一百五六十斤重量,如何支持得住?順手一推,水缸與人一齊飛入火中。水缸破裂,只割得那人滿身是傷,好在火頭已熄,才不致葬身火窟。

  胡斐將火救熄,正要出去相助苗人鳳,忽聽屋後傳來大聲喝罵,又有拳打足踢之聲,有兩人鬥得極是激烈。聽那喝罵的聲音,卻是劉鶴真所發,只聽他喝道:「好奸賊,給我上這個大當!」

  胡斐心想:「他與誰動手?此人是罪魁禍首,說甚麼也得將他抓住。」從後門奔將出去,只見劉鶴真正和一人近身糾纏,赤手廝打。瞧這人身形,便是縱火的那人。胡斐大是奇怪,心想今日之事當真難以索解,這兩人明明是一路,怎麼自相火拚起來了?反正兩個都不是好人,當下縱身而前,施展大擒拿手,一抓下去便擒住了兩人後心要穴,兩人正自惡鬥,分不出手相抗,否則二人武功都頗不弱,也不能給他一拿便即得手。

  胡斐側耳沒聽到大門外有相鬥的聲音,生怕苗人鳳目光不便,遭了鍾氏兄弟的毒手,眼見身頭有一口井,於是一手一個,將劉鶴真和那人都投入井中,又到廚房中抱出第三口大缸壓在井上,這才繞過屋子,奔到前門。

  但見鍾氏兄弟已躍在地下,與苗人鳳相隔七八丈,手中各拿著一對判官筆,卻不欺近動手、胡斐道:「苗大俠,我給你抱孩子。」

  苗人鳳正想自己雙目已瞎,縱然退得眼前的鍾氏三兄弟,但由於「打遍天下無敵手」這個外號太惡,生平結下仇家無數,只要江湖上一傳開自己眼睛瞎了,強仇紛至沓來,那時如何抵禦?看來性命難以保全,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女兒。他以耳代目,聽得胡斐卻敵救火,乾淨利落,智勇兼全,這人素不相識。居然如此義氣,女兒實可托託給他,於是問道:「小兄弟,你尊姓大名,與我可有淵源?」

  胡斐心想我爹爹不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下,此刻不便提起,當下說道:「丈夫結交,何重義氣,只須肝膽相照,何必提名道姓?苗大俠若是信託得過,在下便是粉身碎骨,也要保護令愛周全。」

  苗人鳳道:「好,苗人鳳獨來獨往,生平只有兩個知交,一個是遼東大俠胡一刀,另一個便是你這位不知姓名、沒見過面的小兄弟。」說著抱起女兒,遞了過去。

  胡斐雖與他一見心折,但唯恐他是殺父仇人,恩仇之際,實所難處,待聽他說自己父親是他生平知交,心頭一喜,雙手接過女孩,只見她約莫六七歲年紀,但生得甚是嬌小,抱在手裏,又輕又軟,淡淡星光之下見她合眼睡著,呼吸低微,嘴角邊露著一絲微笑。

  鍾氏三雄見胡斐也在此處,又與苗人鳳如此對答,心中都感奇怪。

  苗人鳳撕下一塊衣襟,包在眼上,雙手負在背後,低沉著嗓子道:「無恥奸賊,一齊上吧。我女兒睡著了,可莫大聲吵醒了她。」

  鍾兆英踏上一步,怒道:「苗大俠,當年我徒兒死在你手下,我兄弟來跟你算賬,後來得知我徒兒覬覦別人利器,行止不端,死有應得,這事還得多謝你助我清理門戶。」苗人鳳「哼」了一聲,道:「說話小聲些,我聽得見。」

  鍾兆英怒氣更增,大聲道:「只是那時你腿上受傷,我三兄弟仍非敵手,心中不服,苦練了八年武功之後,今日再要來討教。在途中得悉有奸人要對你暗算,我兄弟兼程趕來,要請你提防。眼下奸人已去,你肯不肯賜教,但憑於你,何以口出惡言?又何以自縛雙眼,難道我鍾氏三雄如此不肖,你連一眼都不屑看麼?還是你自以為武功精絕,閉著眼睛也能打敗我三兄弟?」

  苗人鳳聽他語氣,似乎自己雙目中毒之事,他並不知情,沉著嗓子道:「我眼睛瞎了!」

  鍾兆英大驚,顫聲道:「啊唷,這可錯怪了你苗大俠,我兄弟苦練八年,武功也沒甚麼長進,跟你討教之事,那不用提了。你可知韋陀門有個名叫劉鶴真之人嗎!適才你打走的人中,並沒他在內。此人一兩日內,定會來訪。苗大俠你眼睛不便,此人來時,務須小心在意。」

  胡斐插口說道:「鍾大爺,那劉鶴真下毒之事,你當真不知情麼?」鍾兆英道:「你跟苗大俠到底是友是敵?咱們要阻截那劉鶴真,你何以反而極力助他?」胡斐道:「此事說來慚愧,其中原委曲折,小弟也弄不明白。好在那劉鶴真已給小弟擒住,壓在後面井中。咱們一問便知端的。」轉頭問苗人鳳道:「鍾氏三兄弟到底是好人,還是壞人?」

  鍾兆文冷冷地道:「我們既不行俠仗義,又不濟貧助孤,算甚麼好人?」苗人鳳道:「鍾氏三雄並非卑鄙小人。」三兄弟聽了苗人鳳這句品評,心中大喜,當真是一言之褒,榮於華袞。三張醜臉都是顯得又喜歡又感激。

  兆文、兆能兄弟倆繞到屋後,抬開井上的水缸,喝道:「跳上來吧!」只聽得井中哼哼唧唧,竟有兩個人的聲音,砰的一響,又是拍的一聲,還夾著稀裏嘩啦的水聲,那兩人似乎正在拚命相鬥。在這井中一個人轉折都是不便,兩人竟擠著互毆,狼狽之情,可想而知。鍾兆文將井邊的吊桶垂了下去,喝道:「抓住吊桶。我吊你們上來。」覺得繩上一緊,下面已經抓住,於是使勁收繩,果然濕淋淋的吊起兩人。

  劉鶴真腳未著地,一掌便向另一人拍了過去。那人武功不及他,在井中已吃了不少苦頭,給他按著喝飽了水,已然昏昏沉沉。鍾兆文眼見這一掌能致他死命,忙伸手格開。鍾兆能一對判官筆分點兩人後心,喝道:「要命的便不許動。」兄弟倆將兩人抓到屋中。

  這時胡斐已將那女孩交回給苗人鳳,點亮了燭台。臥室中燒得一塌胡塗,滿地是水,竟無立足之處。苗人鳳將女兒放在廂房中自己床上,回身出來時,鍾氏兄弟已將劉鶴真和另一人抓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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