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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鍾兆英見他如此托大,心中更是有氣,大聲道:「鍾氏三雄信義之名早遍江湖,那時你這位小兄弟可還沒出世呢。」

  胡斐道:「如此最好,看刀吧!」舉起松枝,刷的一招橫砍。鍾兆文自後搶上,提棒便打。胡斐斜躍避開,松枝已斬向鍾兆能頸中。鍾兆能倒轉幡桿,往他松枝上砸去,同時鍾兆英的鐵牌也已打到。

  那胡家刀法真有鬼神莫測之變,鍾氏三雄武功雖強,但胡斐一將那松枝當作刀使,立時著著搶攻,在三人之間穿插來去,砍削斬劈,一根小小的松枝,竟然顯出了無窮威力。鍾氏三雄越鬥越奇,只見他這松枝決不與三般兵刃碰撞,但乘暇抵隙,招招都殺向自己的要害。被松枝擊中雖然無礙,但有約在先,決不能讓它碰到身體。鍾兆文焦躁起來,揮棒橫掃,猛砸胡斐脛骨。他三兄弟每一招都是互有呼應,只待胡斐躍起相避,鍾兆能的招魂幡便從他頭頂蓋落,兆英的鐵牌卻猛擊他的右腰。那知胡斐並不躍起,反而搶前一步,直欺入懷,手起枝落,松枝已擊中鍾兆文的左肩。

  這一招凌厲之極,那松枝如換成了鋼刀,鍾兆文的一條左臂已立時被卸了下來。這松枝的一擊自然傷他不著甚麼,但鍾兆文面色大變,叫道:「罷了,罷了!」將哭喪棒往地下一拋,垂手退開。

  鍾兆英、鍾兆能兄弟心中一寒,牌幡卻舞得更加緊了,各施殺著,只盼能將胡斐打中,扯個平手。但過不數招,鍾兆英頸中給松枝一拖而過,鍾兆能卻是右腿上被松枝劃了一下。兩人相顧慘然,一齊拋下兵刃。突然間鍾兆英「哇」的一聲,噴出一大口鮮血。

  胡斐見他們信守約言,暗想這三兄弟雖然兇惡,說話倒是作得準,他自知並未下手打傷鍾兆英,他口吐鮮血,定是急怒攻心所致,心下頗感歉疚,雙手一拱,待要說幾句來交代。鍾兆能哼了一聲,說道:「閣下武技驚人,佩服佩服!只是年紀輕輕,不走正途。可惜了一副好身手。」胡斐愕然道:「我怎地不走正途了?」鍾兆文怒道:「三弟,還跟他說些甚麼?」扶起鍾兆英騎上馬背,牽著韁繩便走。

  三件奇門兵刃拋在水坑之中,誰都沒再去拾。

  ***

  胡斐眼見三人掉頭不顧而去,地下剩下一匹死馬,三件兵刃,心中頗有感觸,瞧了好一陣子,這才回向古廟。

  走進廟中,前殿後殿都不見劉鶴真夫婦的人影,知他二人已乘機遠去,想起剛才做了一件好事,心中也不禁有得意之感,又想:「那苗人鳳不知住在何處?此人號稱『打遍天下無敵手』,武功不知如何了得?」這人與自己過世了的父親有莫大關連,當日商家堡一見,自己拳經刀譜的頭上兩頁,也是憑著他的威風才從閻基手中取回,此後時時念及,此刻很想跟著劉鶴真夫婦去瞧瞧,但那鳳天南雖然逃去,去必不遠,此仇不報,非丈夫也,到底是追蹤那一個好,一時竟自打不定主意。

  他低頭尋思,又從故道而回,走到適才與鍾氏三雄動手之處,只見地下的三件奇門兵刃已然不見,那匹死馬卻兀自橫臥在地。他大是奇怪:「我這一來一去,只是片刻間的事,這時天色尚早,不會有過路之人順手撿了去,難道鍾氏兄弟去而復回麼?」

  他在四處巡視,不見有異,一路察看,終於在離相鬥處十餘丈的一株大樹幹上,看到一個污泥的足印。這足印離地約莫一丈三尺高,印在樹幹不向道路的一面,若非細心檢視,決不會看到。足印的污泥甚濕,當是留下不久,而足印的鞋底纖小,又顯是女子的鞋印。

  他心中一動:「難道是她?我和鍾氏三雄相鬥之時,她便躲在樹上旁觀?」想到這裏,一顆心怦怦亂跳,立即縱身而起,攀住一根樹幹翻身上樹,果然在一根橫枝之上,又見到兩個並列的女子濕泥足印,在橫枝之旁,卻有一根粗大的樹枝被踏斷了,斷痕甚新。他反感疑惑:「倘若是袁姑娘,以她的輕身功夫,決不會踏斷這根樹枝。」再攀上一看,只見另一根橫枝上又有兩隻並列的男子腳印。他心中疑竇立時盡去,卻不由得感到一陣失望:「原來是劉鶴真夫婦在這裏偷看。」

  然而心中剛明白了一個疑竇,第二個、第三個疑竇跟著而來:「他二人身負重傷,怎能竄高躲在此處,我竟絲毫沒有察覺?鍾氏三雄既去,他們怎又不出聲跟我招呼?」轉念一想:「啊,是了。他們本來只道我不會武藝,但突見我打敗鍾氏三雄,心中起疑,只怕我於他們有所不利,是以不敢露面。江湖間風波險惡,處處小心在意,原是前輩的風範。又何況他們有要事在身,怎能大意?」想到這裏,便即釋然,只見兩排帶泥足印在草叢間向東北而去,他起了好奇之心,便順著足印向前追蹤。

  整夜大雨之後遍地泥濘,這一男一女的足印甚是清晰,跟隨時毫不費力,但見兩對足印始終避開道路,在草叢間曲曲折折的穿行。跟了一個多時辰,到了一個小市鎮,鎮外足跡雜沓,再也分不清楚了。

  胡斐心想:「他二人餓了一晚,此時必要打尖,就只怕他們只買些饅頭點心,便穿鎮而去,那便不易追尋。」於是在鎮口的山貨店裏買了一件蓑衣一頂斗笠,穿戴起來,將大半個臉都遮住了,走到鎮上幾家飯店和騾馬行去探視。

  瞧了幾家都不見影蹤,這市鎮不大,轉眼便到了鎮頭,正要回過身來,自行去買飯吃,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:「大嫂,有針線請相借一使。」正是劉鶴真之妻的聲音。

  他低頭從斗笠下斜眼看去,見話聲是從一家民居中發出,心想:「他夫婦怕敵人跟蹤,是以不敢住店。」又想:「瞧他們這等嚴加防備的模樣,只怕除了鍾氏兄弟,尚有極厲害的對頭和他們為難。一不做,二不休,我索性暗中保護,務必讓他們將書信送到苗大俠手中。」回頭不到七八家門面,便是一家小客店,於是找一個房住了,一直注視劉鶴真借住的那家人家。

  直到傍晚,劉鶴真夫婦始終沒有露面。胡斐心想:「前輩做事真是仔細,他們定要待天黑透了方才啟程。」果然待到二更天時,望見劉鶴真夫婦從那民居中出來,疾奔出鎮,腳步迅捷,顯然身上並未受傷。

  胡斐心想:「原來他們先前的受傷全是假裝,不但瞞過了鍾氏兄弟,連我也給瞞過了。」他不敢怠慢,躍出窗戶,跟隨在後。只見劉鶴真腋下挾著一個長長的包裹,不知包著甚麼東西。他的輕身功夫比劉鶴真高明得多,悄悄跟隨在後,料想劉氏夫婦定然毫不知覺。

  跟著二人走了五六里路,來到孤零零的一所小屋之前,只見劉鶴真打個手勢,命妻子伏在草叢之中,走上幾步,朗聲道:「金面佛苗大俠在家麼?有朋友遠道來訪。」

  只聽屋中一人說道:「是那一位朋友?恕苗人鳳眼生,素不相識。」這話聲並不十分響亮,胡斐聽在耳中只覺又是蒼涼,又是醇厚。

  ***

  劉鶴真道:「小人姓鍾,奉鄂北鬼見愁鍾氏兄弟之命,有要函一通送交苗大俠。」胡斐大是驚奇:「怎麼那信是鍾氏兄弟的?他們卻何以又要攔阻?」只聽苗人鳳道:「請進吧!」屋中點起燈火,呀的一聲,木門打開。胡斐伏在一株栗樹之後,但見一個極高極瘦的人影站在門框之間,頭頂幾要碰到門框,右手執著一隻燭台。

  劉鶴真拱手行禮,走進屋中。胡斐待兩人進屋,便悄悄繞到左邊窗戶下偷瞧。苗人鳳道:「另外兩位不進來麼?」劉鶴真心想:「那裏還有兩位?」口中含糊答應。

  胡斐一聽苗人鳳說到「另外兩位」,心中一驚:「這苗人鳳果然厲害之極,我腳步聲雖輕,他卻早知共有三人同來。」心想在此偷看,他也必定知覺,正想退開,忽聽劉鶴真道:「鍾氏兄弟八年前領教了苗大俠的高招,佩服得五體投地,現下另行練了三件兵刃,特命小人先送給苗大俠瞧瞧,以免動手之際,苗大俠說他們兵刃怪異,佔了便宜。」說著打開包裹,嗆啷啷幾聲響,將三件兵器抖在桌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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