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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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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半山心中對胡斐大是感激,臉上卻不動聲色,對陳禹淡淡道:「陳爺,你為了學亂環訣和陰陽訣,傷了兩條人命,其實大可不必這麼費事。這兩篇歌訣,在太極門中也算不得是甚麼了不起的不傳之秘,趙某不才,倒還記得。你說過要向趙某討教,今日就傳了於你,也自不妨。」眾人一呆,均想:「他已難逃你的掌握,卻來說反話。」 卻聽趙半山又道:「我先說亂環訣與你,好好記下了。」於是朗聲念道:「亂環術法最難通,上下隨合妙無窮。陷敵深入亂環內,四兩能撥千斤動。手腳齊進豎找橫,掌中亂環落不空。欲知環中法何在,發落點對即成功。」 這八句一念,孫剛峰和陳禹面面相覷,說不出話來。原來這八句詩不像詩、歌不像歌的話,正是太極門中的「亂環訣」。陳禹幼時也依稀聽父親說起過,只是全然不懂其中奧妙,萬想不到趙半山真能原原本本的念給自己聽。他把心一橫,生死置之度外,道:「其中含義,還請趙三爺指點。」 趙半山道:「本門太極功夫,出手招招成環。所謂亂環,便是說拳招雖有定型,變化卻存乎其人。手法雖均成環,卻有高低、進退、出入、攻守之別。圈有大圈、小圈、平圈、立圈、斜圈、正圈、有形圈及無形圈之分。臨敵之際,須得以大克小、以斜克正、以無形克有形,每一招發出,均須暗蓄環勁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比劃各項圈環的形狀,又道:「我以環形之力,推得敵人進我無形圈內,那時欲其左則左,欲其右則右。然後以四兩微力,撥動敵方千斤。務須以我豎力,擊敵橫側。太極拳勝負之數,在於找對發點,擊準落點。」 他所說的拳理明白淺顯,人人能解,但其中實是含有至理。廳上眾人均是武學好手,聽他口中講述,手腳比擬,無不出神。要知能聽到這樣一位武學名家講述拳理精義,實是一生之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機。 趙半山說的是太極拳秘訣,初時王氏兄弟、商老太、馬行空、殷仲翔等還只存著觀摩與切磋之心,但後來聽他越說越是透徹,許多自幼積在心中的疑難,師父解說不出、自己苦思不明,卻憑他三言兩語,登時豁然而通。 趙半山解畢「亂環訣」,說道:「口訣只是幾句話,這斜圈無形圈使得對不對,發點與落點準不準,可是畢生的功力。你懂了麼?」陳禹盼望這「亂環訣」盼了一生,此時聽得明白,懂得透徹,知道只要再加十餘年苦練,憑此一訣,便可成武學大師,不由得滿心歡喜,又問:「請問趙爺那陰陽訣又是如何?」 趙半山道:「陰陽訣也是八句歌,你記好了。」陳禹聽得出神,就似當年聽父親傳授武功一般,隨口應道:「是,孩兒用心記著。」待得一言出口,這才驚覺,不由得滿臉通紅,但眾人都在傾聽趙半山講武,誰也沒留意他說些甚麼,卻無一個失笑。只聽趙半山朗聲念道:「太極陰陽少人修,吞吐開合問剛柔。正隅收放任君走,動靜變裏何須愁?生剋二法隨著用,閃進全在動中求。輕重虛實怎的是?重裏現輕勿稍留。」 這口訣陳禹卻從沒聽見過,但他此時全無懷疑,用心記憶。只見趙半山拉開架式,比著拳路,說道:「萬物都分陰陽。拳法中的陰陽包含正反、軟硬、剛柔、伸屈、上下、左右、前後等等。伸是陽,屈是陰;上是陽,下是陰。散手以吞法為先,用剛勁進擊,如蛇吸食;合手以吐法為先,用柔勁陷入,似牛吐草。均須冷、急、快、脆。至於正,那是四個正面,隅是四角。臨敵之際,務須以我之正衝敵之隅。倘若正對正,那便衝撞,便是以硬力拚硬力。若是年幼力弱,功力不及對手,定然吃虧。」 胡斐一直在凝神聽他講解拳理,聽到此處,心中一凜:「難道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麼?是說我與王劍英以力拚力的錯處麼?」 卻見趙半山一眼不望自己,手腳不停,口中也絲毫不停:「若是以角衝角,拳法上叫作:『輕對輕,全落空』。必須以我之重,擊敵之輕;以我之輕,避敵之重。再說到『閃進』二字,當閃避敵方進擊之時,也須同時反攻,這是守中有攻;而自己攻擊之時,也須同時閃避敵方進招,這是攻中有守,此所謂『逢閃必進,逢進必閃』。拳訣中言道:『何謂打?何謂顧?打即顧,顧即打,發手便是。何謂閃?何謂進?進即閃,閃即進,不必遠求。』若是攻守有別,那便不是上乘的武功。」這番話只將胡斐聽得猶似大夢初醒,心道:「若是我早知此理,適才與王氏兄弟比武,未必就輸。」心中對趙半山欽佩到了極處。 趙半山又道:「武功中的勁力千變萬化,但大別衹有三般勁,即輕、重、空。用重不如用輕,用輕不如用空。拳訣言道:『雙重行不通,單重倒成功』。雙重是力與力爭,我欲去,你欲來,結果是大力制小力。單重卻是以我小力,擊敵無力之處,那便能一發成功。要使得敵人的大力處處落空,我內力雖小,卻能勝敵,這才算是武學高手。」 只見他出手比劃,許多拳法竟是胡斐剛才與王劍英對掌時所用。他詳加解釋,這一招如何可使敵招用空,這一招如何方始見功。胡斐聽到此處,方始大悟:「原來趙三爺費了這麼大的力氣,卻是在指點我的武功。」 要知陳禹是叛門犯上的奸徒,趙半山怎能授他太極秘法?只是他見胡斐拳招極盡奇妙,臨敵之際卻是憑著一己的聰明生變,拳理的根本尚未明白,想是未遇明師指點。武林之中規矩極多,若是別門別派的弟子,縱使他虛心請益求教,也未便率爾指教,否則極易惹起他本門師長的不快,許多糾紛禍患,常由此而起。他實不知胡斐無師自通,只憑了祖傳的一部拳經,自行習練而成,眼見他良材美質,未加雕琢,甚是可惜,料想他師長未明武學至理,因此藉著陳禹請問亂環訣與陰陽訣的機會,將武學的基本道理好好解說一通,每一句話都是切中胡斐拳法中的弊端,說得上是傾囊以授。他知胡斐聰明過人,必能體會,至於王劍英、馬行空等人雖也聽到了,但這些人年紀已大,縱明其理,也未必能再下苦功,練到這步田地。 經此一番指點,胡斐日後始得成為一代武學高手,只是如此傳授功訣,在武林中也可說是別開生面了。 趙半山講解已畢,向陳禹道:「我說的可對麼?」陳禹道:「承蒙指點,茅塞頓開。早知如此,在下也不必向孫呂二人苦苦哀求了。」趙半山冷然道:「是啊,早知如此,那也不必害死兩條人命了。」陳禹一驚,只覺一道涼意從背脊上直透下去,心想:「他好端端傳我拳訣,怎地又提此事?」向王氏兄弟、殷仲翔等人一望,但見各人臉上均現迷惘之色。 趙半山道:「陳爺,這兩個拳訣我是傳於你了,如何使用,只怕你還領會不到,來,咱們來推推手。」那推手是太極同門練武的一種尋常手法,陳禹心中雖存疑懼,卻也不便相拒,說道:「趙三爺,在下技藝平常,你多包涵著點兒。」趙半山鐵青著臉道:「太極北宗第一高手呂希賢都死在閣下掌底,怎說得上技藝平常?看招吧!」一招「手揮琵琶」,向他擊去。陳禹一驚,忙以「如封似閉」守住正中,但數招之間,拳路已全受敵人之制。兩人使的太極拳雖有南北之分,拳路其實大同小異,可是功力深淺有別,又拆數招,陳禹的雙掌似乎全給趙半山黏住了。 直到此時,孫剛峰心頭一塊大石方始落地,只聽趙半山問道:「孫兄,你說呂希賢是給他用『雲手』累死的?」孫剛峰忙道:「是啊。我見到呂師弟的屍首,顯是筋骨脫力。」陳禹越鬥越驚,說道:「趙三爺,在下不是你的對手,咱們罷手啦。」趙半山道:「好,你再接我一招。」左手帶著他的右手,轉了一個大圈,一股極強的螺旋力帶動他左手,正是太極雲手。這雲手連綿不斷,一圈過後,又是一圈,當日陳禹害死呂希賢,使的正是這一路手法。陳禹想到呂希賢死時的慘狀,想到他連聲哀告而自己卻絕不催勁,想到他連最後一分力氣也給自己逼了出來,不由得汗如雨下。 趙半山見他臉上現出驚懼至極之色,心腸一軟,實感不忍,勁力一鬆,黏力卸去,溫言道:「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當,既行惡事,自有惡果。你好好想一想吧。」他生性仁善,雖知陳禹死有應得,卻不願見他如呂希賢一般慘受折磨而死。他轉過身子,負手背後,仰天嘆道:「一個人所以學武,若不能衛國禦侮,也當行俠仗義,濟危扶困。若是以武濟惡,那是遠不如作個尋常農夫,種田過活了。」這幾句其實也是說給胡斐聽的,生怕他日後為聰明所誤,走入歧途。他一生之中,從未見過胡斐這等美質,心中對之愛極,自忖此事一了,隨即西歸回疆,日後未必再能與之相見,因此傳授上乘武學之後,復諄諄相誡,勸其勉力學好。 胡斐如何不懂他言中之意,大聲喝道:「姓陳的,一個人做了惡事,就算旁人不問,也不如自盡了的好,免得玷污了祖宗的英名。」他這幾句其實是答覆趙半山的。 趙半山極是喜慰,轉頭望著他,神色甚是嘉許。胡斐眼中卻滿是感激之情。 正當一老一少惺惺相惜、心情互通之際,陳禹見趙半山後心門戶大開,全無防備,自己與他相距不到二尺,心想:「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!」運勁右臂,奮起全身之力,一招「進步搬攔搥」,往趙半山背心擊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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